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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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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毓骁第一次进慕容府时并不太乐意,但因为是毓埥的吩咐,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去了,但他王子之尊到了慕容府,却被门房告知慕容离一早就带着侍卫出了门,去了哪儿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清楚。
这难免就让毓骁有些气闷,原本慕容离不在他可以名正言顺回府继续逍遥,可是心头却生出一股无名火气,衣袖一拂,径自进了府中,府内仆从不敢拦,只得由他在含烟阁中坐着,恭恭敬敬端上茶点,小心翼翼在一旁服侍。
至于慕容离到底去了何处,他们却是真的不清楚。
而此时的慕容离已经避开人流密集的大道,穿行在小巷之中,到了六和行舍的后门,被人迎进门中,带路的是客舍的老板,四十多岁,长得很敦厚,总是满脸的笑意,叫万和,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万和在前面微微侧着身子带着路,一边对慕容离低着头说着情况:“苏先生昨日住进了客舍中的梅轩,期间并未见过其他人,大约是赶路疲惫,早早就睡下了。”
跟着万和进了一处景致幽雅,又独独隔开的小小院落,院中栽了几株红梅,有些已经迎着风雪开了,胭脂点缀、鹅黄为心,最是热烈,却偏偏开在这冰雪之间。
院中屋舍房门紧闭,主人看来并无出来迎客的意思,方夜微微蹙眉,上前一步想要前去叫门,被慕容离挡了回去:“我自己进去就好,你随万掌柜休息去吧。”
“是。”方夜虽然不愿,但这是慕容离的命令,他只能遵从。
慕容离走到门口,曲指轻扣门扉。
“进。”
一字,干净利落。
慕容离也干净利落的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门,扑面而来一阵暖意,屋中炭火烧的正旺,但于会客的茶室里却未见人,慕容离转而往更里面寻去,却在花厅小室里看见了苏真。
他正低着头,未曾束冠,发丝随意由一根发带系了垂在身后,额边散落了几根,随意的很,但跪坐案前时,腰背却挺得笔直,手中执着一个玉杵,正慢慢碾着玉钵里的粉末,听见人声也未抬头,那藕合色大袖外衫随着那碾磨的动作起伏晃动,上头银丝所绣的梅花也随着动作,或明或暗地折射着光线,晕出浅浅光华,紫色深回,仿佛烟笼。
慕容离便也这般静静站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素手调香,沉香、白檀、丁香、木香、零陵香、香附子……这一味味的香料被碾成极细的粉末,在慢慢混合,搅匀,这是个细致的活计,苏真半分也不着急,等到把全部香料粉末溶在了一起,他才抬眸看向了还站在那里的慕容离。
一身丹霞白素,红白相映,红者愈红,白者愈白。
“既然来了,就帮把手吧。”苏真淡淡开口,声音若泠泠清泉,薄冷清澈,他这般说着,眼神却落在了案几上那个白瓷小罐上。
慕容离也不恼怒他一上来便如此颐指气使,上前几步,如同苏真一般跪坐在了案几旁,把那白瓷小罐递给了他。
那是一罐白蜜,用来合香的。
苏真将蜜倒入香粉之中,搅拌揉匀,取过两个梅花模子,递了一个于慕容离,便自顾自取了一团和好的香料压入模子里,一开一合间,一朵含苞梅花栩栩诞生。
慕容离同样取了一团香料放入模子,开合叩击,是一朵不过棋子大小的五瓣梅花,虽小了一些,却连中间那点点梅蕊都做的极为逼真。
两人相对,却不言语,除了微风拂窗的声音,便只有两人衣衫的摩擦声。
不消一刻,数十朵形态各异的梅花出现了桌上,苏真将它们放入一个雪白的甜白瓷小瓮之中,独留了一朵还在案几。
苏真打开一旁的缠丝熏炉,取来一片银叶置于底部再将那香饼放在其上,引火点燃,缥缈香烟如云雾一般四散开来,氤氲的香气如同千万株梅花,在风雪寒风中同时绽放,暗香幽浮,遥映冰雪,茕茕孑立,不染铅华。
“此香如何?”苏真望着那袅袅香烟,轻轻问道。
慕容离同样看着那徐徐散开的烟尘,答了一句:“挺好闻的。”
苏真失笑:“瑶光二王子果真与众不同,若唤作旁人怕是会洋洋洒洒赞扬一番这香如何精妙,如何让他们置于百千梅树之中……你却只有‘挺好闻的’四字吗?”
慕容离对上苏真那双幽深如古潭的眼眸,黑黑彻彻,深不见底,点了点头:“与我而言,这四字足矣。”
“哼。”苏真哼笑一声,洒然起身,外衫衣襟大敞,露出里头象牙白的刺绣上衣和烟灰色潞绸绣云鹤图纹的下裳,他不紧不慢整了整衣衫,对慕容离勾了勾唇角,“怠慢慕容公子了,去茶室喝些茶水吧。”
“也好。”慕容离一同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茶室,对桌而坐,对着茶室里明亮的日光,慕容离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的模样——秀气,是对他的第一印象,并无多少惊艳之感,只觉他眉目雅致,可经一看;之后才会注意他一身病气,面色苍白若雪,唇色淡淡,虽然宽袍长袖也难掩清瘦,看着就有些孱弱,但眉宇间却似藏刀锋,冷厉凛然,与他病弱的外表完全不同。
最后慕容离的目光落在苏真的手上,执壶的那一双手很好看,修长匀称,很瘦,但并不纤弱,虎口、指腹都有些微薄茧,提手执壶均纹丝不动,可见手上力道。
苏真烹茶的手法如同他的人一般干净利落,没有诸多花哨的功夫,稳稳当当一杯茶已经放在了慕容离面前,茶汤微赫,是红茶。
苏真自饮一口,方才说道:“我肠胃不大好,吃不得寒凉之物,饮茶也只饮红茶,公子多担待吧。”虽说着担待,可言行之中却无半分要人担待的态度,反而恣意的很。
慕容离举杯饮了一口,也不说好坏,只把杯子放到了一边:“先生可想好了?”
“慕容公子当真是着急的很,坐下不过一刻,便要在下做出抉择。”苏真只顾自己品茶,小口啜饮,更是将那茶盏在指间把玩。
“想来先生来遖宿之前,家师已经对先生说的清楚了,瑶光至遖宿也算路途遥遥,先生还未想清楚吗?”慕容离挑眉看向苏真。
苏真唇角一勾,笑意却有些凉,一双墨澈眼眸却似两团寒焰,烧的灼若,冷的惊心:“择主怎能盲目,若是公子无争胜天下之心,那苏真自也不想做碌碌一生之辈。”
“先生想做名士?”慕容离反问。
“不是做名士,是想做大事,改天换日、改朝换代的大事。”苏真嗓音清澈,带了一些凉薄,他秀口轻吐,却是惊天之语。
慕容离冷笑:“做大事,却不一定能够功成名就,也有可能兔死狗烹,湮灭于洪河之中。若是先生想要青史留名,那还是做个志趣高远的名士好了,跟着我……怕是不能得偿所愿的。”
苏真毫不在意慕容离的嘲讽,他又为自己斟了杯茶:“青史留名与否我不在乎,史书工笔有没有我的名字,我也不在乎,盛名骂名或者籍籍无名,我都无所谓,我要的不是那些东西。”
“我要的……是让自己觉得自己活着。”苏真手指擦过杯沿,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慕容离,“名利……那些冰冷的东西我才不需要呢,我要的……是更炙热、更鲜活的东西……”突然苏真双手撑在桌上,微微前倾,执起慕容离的一袭衣袖:“就像公子这红衣,跳动着,灼烧着,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我想要的鲜活,虽然还很渺小……”
慕容离觉得眼前之人着实是个疯子,却疯的让人有些羡慕,他恣意又清醒地活着,疯狂又自持的矛盾着。
默默抽出自己的衣袖,慕容离起身欲走,苏真也拦着,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背影:“杨花入水多轻松,你非选做那野火,是欲燎原吗?”
慕容离脚步一滞,微微侧身,眼眸却看着前方:“杨花入水,如无主浮萍,随波飘零。倒不如做那零星野火,虽然渺小,却可烧尽天下。”
“烧尽天下……你如今还这般想吗?”苏真问。
慕容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还没想好。”
“叨扰先生多时,若是先生想好了,可来慕容府寻我,告辞。”
说罢慕容离便出了茶室,外头方夜早已等候许久,看见他出来,立刻拿出雪絮绛纱织缎斗篷给他披上。
“走吧。”慕容离淡淡开口。
主仆两人正欲离开,苏真却叫住了他们,他缓步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瓮,递与慕容离:“回去窖藏一月,燃之香味更佳。此香越经久藏,香味越是醇厚,少了初做时的辛辣之味,只余悠然梅香。”
慕容离伸手接过,对苏真躬身行礼:“那慕容离就在府中虚席以待,恭候先生大驾了。”
“公子客气。”苏真坦然受了这一礼,“待我收拾一二,自会前去慕容府。”
“告辞。”
“慢走。”
待到上了马车,方夜才微微蹙眉,一脸欲说不说的模样,慕容离微抬眼眸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少主,那位什么苏先生,可要派人盯着吗?”方夜知道客舍中的人是白恻阳举荐给慕容离的,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慕容离挑了挑眉峰:“为何要盯着他?”
“此人虽说要投靠少主,却仍以‘公子’相称,并无诚意。”方夜自小在灼天部受教,称慕容离为少主,便是认他为主,要为他豁出性命、万死不辞,可他看苏真却并无此意思,这么一个不可掌控之人留在少主身边,只怕会出事。
慕容离哑然失笑:“方夜,世间有很多人,不是见上一面,他便能为你效死的,你能不能掌控他,看的是你自己,而非是他。”
更何况,苏真与他到底能不能成为主公与谋臣,还要再看,理念是否相合,目标是否一致,若是不同,便是再有才,又如何用呢?
这些方夜并不太明白,他从小被传输的只有如何效忠慕容一族而已,慕容离也不非要他明白,各司其职总比越俎代庖来的好。
知道少主有自己的注意,方夜也不再多言,架着马车往慕容府驶去。
可不想才到府门口,等在门口的仆从已经迎了上来,方夜勒停了马车,剑眉微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仆从把毓骁到来之事回禀了,还说现在他还在含烟阁喝茶,不曾离开,慕容离听得秀眉一皱,从车中下来,轻叹了口气,当真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刻都不给他休息。
毕竟身在遖宿,毓骁还不能得罪,由仆从前头小跑着带路,慕容离也疾步往含烟阁去了。
行至阁前,慕容离停住了匆忙的脚步,敛去脸上有些不虞的神色,踏入屋中,看见一个白衣滚金绣的青年正倚在迎枕上拿了本书来看,手边摆着吃的有些凌乱的点心茶盏,榻上也有些碎屑,姿势闲适自在,真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不知宣城侯驾临,有多怠慢,还望侯爷海涵。”慕容离微微弯了腰身向毓骁告罪。
毓骁看着手上那本闲书正自在着,被这么一声给打断,知道是慕容离回来了,也没用正眼看他,依旧倚靠着迎枕,随手翻着书页,讥笑一声:“岂敢,慕容先生是王兄请来的客卿,又有献剑之功,本侯岂敢放肆,啊?”
斜眼瞅去,毓骁却怔了怔,慕容离此时正低垂着眼眸,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消瘦的脸颊勾勒出尖尖的下巴,素面如雪未着红妆,秀挺鼻梁下朱唇浅浅,胜似桃花,屋外似有风吹进,拂过他的衣袂裙角,漾起涟漪,他就站在那里,遗世独立,玉容寂寞绝世,能使百花失色、飞鸟力弱。
毓骁早就听闻过慕容离姿容绝世,清丽不可方物,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或是夸大之词,今日一见却当真是能摄地人心神恍惚。
方夜看着毓骁那呆愣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又是个跟毓辉一般的纨绔子弟,心中不喜,咳了一声,才把毓骁惊回了神志,赶紧低头,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紧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却发现身上全是点心的碎屑,红着脸拍干净,几步走到慕容离面前,略弯了弯腰算是行礼。
“方才本侯胡言乱语了,还望先生不要见怪。”虽是掩饰般的解释,但好歹给了双方台阶。
慕容离也未在揪着,只说:“今日当真不知侯爷要来,出去逛了逛,不想累的侯爷久候。如今已经落暮,再过一会儿就该用饭了,若是侯爷不嫌弃,不若留下用饭,臣也好略尽心意,招待一二。”
“好好好,自然不嫌弃。”毓骁觉得自己都有些结巴了,他从未这样紧张过,心口突突的好像要跳出来一般。
“那边去后面的暖亭吧,那处风景好些。”慕容离侧身让开道路,“侯爷请。”
毓骁看了眼慕容离的侧脸,不自觉红了耳根,低着头有些局促的出了屋子,慕容离紧随其后,走前对方夜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