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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阿戍 ...

  •   他是燕国第十二位君王,而我是他的皇后。
      我的名字叫殷荭,取自一种生长在水中的普通药草,这似乎与我高贵的身分并不相符。可如果你听过陋簪不弃的帝后佳话,便明白这尊者贱名的缘由了。
      那年,我还是平州刺史衡秦家的婢女,而他,也不过是个专为王侯宦府收夜香的夜香郎。
      一个雪后新晴的夜晚,我在刺史府的马厩第一次见到他,他满手污垢,散发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他向我借过,我匆忙闪身,他回头对我笑笑——我心里想,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夜香郎,确切的说,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我们的相识就是这般平凡乏味,与旁人全无不同。
      第二次遇到他时,我已在刺史千金的院落中侍奉了。我手里握着小姐写与桓王公子的锦书,在桓王府的东角门边遇到了他。
      他一袭文士儒衫,全然不像个夜香郎。
      “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异口同声的问,然后都笑了。
      “我来拜访故人。”他清朗俊秀的脸上,缀着纯净温和的笑容。
      “故人?”我笑着奚落他,“是来找桓王府的另一位‘史’郎君?”
      他会心一笑,反唇相讥道:“你呢?也是来桓王府找郎君的?”
      我倒是恼了,挥了挥手中的信函:“我是衔信的青鸟。”
      他打量着信封,皱了皱眉头,似还想问些什么。
      不过我已打定主意,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不会把小姐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说到刺史家的这位闺阁绣女,虽然有着“问兰”这样优雅的名字,样貌却不如人们想象中的风华绝代,我前次送信,依稀记得桓王公子嘴边闪过的屑笑,“粉面如土”是他悄声说与门客的评价。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终止与小姐的往来,这也许因为桓王虎落平阳的窘境和衡大人如日中天的煊赫吧。
      桓王本是我朝的老太子。他的父亲便是饮鸩救弟而在青史留下美名的明玉殿下,那位被他所救的兄弟正是先皇武烈大帝,武烈帝为了表达对明玉殿下的感激之情,就在登基之后,封明玉的长子云岳为太子。可这建立在虚名假意上的太子地位如何能稳固?武烈帝临终还是把皇位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便是后来身死异乡的哀宗),封老太子为桓王,发配到这地处北陲的平州。
      至于那刺史衡秦大人,原是明玉王府的别驾,因攀娶了高门赵女而一路官运亨通,外府到兵曹,最后坐上刺史的位子;赵氏的姐姐又新近封了贵妃,人们都说衡大人平步帝都也该是不远之事。
      那时的我,自是不能了解这许多的关节,只是忠心做着他们的云中青鸟。
      可我万不能料,一片忠心竟惹来杀身之祸……
      那日清晨,我在刺史府墙下发现了狼狈不堪的桓王公子。他身着寝衣,双颊虚肿,惶恐不安的说桓王赐死,王府被抄,他侥幸逃脱,要求助小姐。我素知他们的情谊,便将他偷偷领进花园,又上绣楼回禀。问兰小姐才刚起床,神情言语都有说不出的古怪,仿佛一觉之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过她还是随我下楼面客。岂料她一见公子便唤“猪头”,还对我大发雷霆,说万不该把这样的祸端引致衡府。
      一顿重重的笞刑令我险些丢了性命——乱坟冢,夜香郎说是在那儿捡我回来的。
      我的伤势很重,他衣不解带的照顾我,浑浑噩噩间,我问他的名字。
      “叫我阿戍吧。”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似乎有意隐去了姓氏。
      直到有次官衙来收丁税,唤他作墨戍。
      “原来你姓墨。”
      “我娘叫墨娘。”他解释道。
      他的蓬屋在东郊,那儿开满了大片大片的野花,流淌着翡绿如环的小溪。他因我而辞了夜香郎的差事,在涧边牧起了黄牛。每每送饭,我都在远处偷望他峻拔的身影,映着周遭或浓或淡的草色,清新得可以入画。
      明净的春夜,他喜欢借着月光读书。我在角落中偷看他的脸——皓月般的神朗,温玉般的谦润。不小心被发现,便被他浅笑着拉到桌前,写了几个模子,迫我临摹。我看着他的字,俊挺而清秀,正如他的人。我想以他的才学,本不该隐在这山野之中,可他却说“是遵了父亲遗命。”他对于父亲,依旧讳莫如深,却大可猜到名中应是有个“云”字,因为他写的模中,每每遇到这个字,总要少落那最后一点。

      我想得有些痴了,竟忘了起身见礼,以至于他高大的身形款款步上玉阶,被夕阳裁得狭长的浅灰影子落在我的双肩,都浑然不觉。直到他问:
      “你在等朕吗?”声音沉厚而真实,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嗯。”我晃过神,拉住他瘦长的手,贴在脸颊上,泪水蔓延开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见不到我?”他神情稍异,探寻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最后笑道,“这算是长门之怨吗?”
      他浅浅一笑。侧身与我同坐门槛,手臂无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随意问道:“我的皇后,下午都做了什么?”
      这场景……我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又有些细微的异样,至于究竟是怎样的相同与不同,我又说不出了。
      “下午……”头脑中一片空白,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却不待我的答案,伸过坚实的手臂,将我拦腰缚在怀中,沉稳的脚步跨过高高的门槛。
      气氛氤氲的缠龙床榻,他温热的唇欺近,碎吻如雨点般落在我的颊上,颈上……涔涔的汗水浸透了他明黄色的单衣,描画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阵痛唤醒了麻木的身体,尘封的记忆被一点点地剥离出来,或幸福,或悲伤——他,是我的男人,是我倾注了人世间最美好情感的男人……

      十五岁的那年,他在清溪畔为我挽发簪笄。
      穆然秋风翻卷着他的春草青袍和我的雪白襦裙,蔚蓝的丝绦缱绻在一片明黄落叶中,秋阳照水,碎金粼粼,仿佛从黑夜偷来的漫天繁星,撒在溪中,也撒在他的眸中。
      竹簪绾起绿云,红云灼染香腮,我心如脱兔,不可抑制的狂跳。
      许是青丝绸样,滑了他的手,他容颜静好,弯曲的手指端托起我的下巴;
      许是景色太美,醉了他的心,他秋水朦胧,温湿双唇,轻浅一落。
      青涩而羞赧的初吻,远无希翼的那般轰轰烈烈,甚至带了些身体的本能排斥,然而只此一落,已足够我将这个弱冠少年深深烙印在心底。
      “阿戍哥哥……”我把头埋得很深很深,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你会一直一直喜欢我吗?”
      “嗯。”他的影子晃动,该是在点头吧,“我会一直待你好。”
      情始之时,我们还不会海誓山盟,只是把心交付彼此,然后就这么小心翼翼的捧着对方的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摔碎了。

      一个月后,我含着少女的羞涩嫁作他的妻。
      “阿戍哥哥……”洞房花烛,还不待阿戍吟出祛扇诗,我就自己拿掉团扇,满脸泪痕的对他说,“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怎么了?”阿戍慌了神,弯腰拢紧我的肩膀,又复执起我冰冷的双手。
      “肚子痛……还有……”我抽回手,展开手心给他看,“血……好多血……”
      “哪儿来的血?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不……不知道……”我抽泣着站起身,大红的喜床上多了一片深黑的印记。
      阿戍瞬时红了脸,“这个……这个……应该……没事吧……”
      “真的吗?”我将信将疑。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弄……”
      “弄?弄什么?”
      “哎……你自己一点都不懂吗?”
      “懂什么?”
      “难道不是天生就懂?”
      “哪有天生就懂的?究竟懂什么?”
      ……
      如果说春宵一刻值千金,阿戍几乎花费了上万两黄金,才让我相信我不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流血而死掉。但他终究不是女人,一知半解也好,羞于启齿也好,并不能让我完全明白究竟在我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我保证,你会没事,会长命百岁,会比我活得还长。”
      “不要!你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寂寞。”
      “那你死在我前面?”
      “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没得救了……”
      “好,好……”他无奈的笑,“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以了吗?”
      我点点头,明亮光影中是他温暖的笑脸,眼前忽有些水雾迷蒙,他已揽我入怀,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在一起,生好多好多的孩子,等我们不行了,就让他们把我们葬在橘中谷里,就在那条清溪边,我第一次吻你的地方……
      也许誓言太像谶言,新婚不久,天狼星动,北塞烽火烧到了平州。
      一个无月的暗夜,阿戍穿上我为他捣就的征衣,随着那征兵的官役,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我暗问自己,今后许多个没有他相伴的寒冷长夜,我当如何度过?
      人总归有自己的路。
      阿戍成了戍守边关的战士,而我则被他们的敌人——仙茹蛮兵掠进了茫茫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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