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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弦柱之章:婚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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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成瑾刚醒,稍作梳洗之后,刚好撞上从房顶下来不久的沈钰成祁宣二人,言笑晏晏。
“我命人去买了天香阁的早点,阿瑾也一起尝尝?”沈钰邀请到。
成瑾看成祁宣脸上尽扫前几日的沉闷,知道肯定是沈钰的劝慰起了作用,心下十分感激,不像往日总要给沈钰找点茬斗下嘴,而是十分坦率地笑道:“好啊。”
沈钰看成瑾笑得特别甜,心里不知怎的比平时逗她还开心,哼着小曲就去了雅座。
可这边三人还未落座,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响。
他们互相看看,起身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衣着富贵,却浑身血污的小男孩倒在窗下。成祁宣最先反应过来,赶忙起身,前脚踏出门,后脚两个仆从打扮的人便追上来,气焰嚣张地道:“这位公子,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成祁宣还未来得及说话,成瑾便不乐意了,冷笑道:“是不是闲事可不是你说了算。”
沈钰此时也慢悠悠地道:“这藏风楼是淮朔沈家的产业,可轮不到别人在这里越俎代庖,说主人家多管闲事。”
那两个仆从似是知道淮朔沈家指的是谁,对视一眼,立刻对沈钰三人拱手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望贵人恕罪。”
说罢,二人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见这二人退得如此之快,沈钰三人都有些诧异,成瑾本还做好了与其动手的准备,这下却全无用武之地。诧异归诧异,他们也没多想,只是赶紧扶起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将其带到客房中查看伤势。
那小孩身上的血渍已干,粘着衣服,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但三人皆是练武之人,从小孩气若游丝的状态也能他伤势不轻。
“我去找个大夫来。”沈钰皱着眉道,“攸宁你先回尚书省吧,这里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有我和阿瑾你别担心。”
成祁宣想了想,道好。
“沈一,给殿下把早点放进马车。”沈钰回头向侍从吩咐道。
成祁宣上马车前,还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想说些什么,成瑾向他挥手催他快走,他才作罢。
大夫很快就来了,在几个侍从的陪同下在客房检查着小男孩的伤势。成瑾沈钰二人不便打扰,只是在客房外等候。
“你昨晚说的那话,”成瑾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顿了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嗯?”沈钰挑眉。
“你说三哥不适合做皇帝。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为人太过温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成瑾低垂着眉眼。
“不适合也不代表不能。”沈钰想了想,道。
“看来昨晚的夜谈你俩都各有所得啊。”成瑾诧异了几秒,忽然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总说宅心仁厚之人做不了大事?”
“说得好像我总在背后说你哥坏话似的,”沈钰失笑过后又停顿了下,道,“可那句话也不是在说他。”
成瑾惊讶,刚想继续问下去,客房里的侍从便称大夫已诊断完毕。人命关天,有些事也不必现在就求根问底,成瑾和沈钰都知晓这点,连忙进去询问大夫这小男孩伤势如何。
大夫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头发花白,胡子也是白的,二人进去后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面露难色地盯着成瑾。沈钰看了看大夫,又看了看成瑾,顿时会意,对成瑾道:“你在这儿不方便。”
听到这话,成瑾愣了一下,但此时情况紧急,她也不好问为什么自己在就不方便,只好撇撇嘴,走出去再把门给他们轻轻带上。
“究竟怎么回事,先生?”沈钰问道。
那老大夫叹了口气,只说着“作孽”,便掀开了被褥,指了指小男孩。这孩子的衣裤已被剪开,还看得出大夫清洗的痕迹,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新的旧的都覆在一起,更可怖的是他的下身,被虐待得没有一处好的。
沈钰顿时明了大夫不让成瑾看到这场景的原因了。娈童之事,本就上不得台面,更勿论这样惨无人道的场景了。
“他还有救吗?”沈钰似是在问,语气中却隐有定论。
大夫摇摇头,道:“神仙下凡也束手无策。”
“可用曼陀罗之类的药物吗?”沈钰问道。
大夫差异地看了沈钰一眼,道,“可以是可以,但这曼陀罗是西域的稀罕之物,这孩子都这样了……”
“就是因为这样了才该用不是吗?”沈钰情绪有些低沉地道,“老先生尽管开药吧。”
“唉。”大夫长叹一口气,写了药方拿给沈钰,便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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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府。
江嘉树是惊醒的。带着露水的红色枫叶被晨风吹落,飘到他枕边,那刻他只觉面上一凉,像极了昨夜金风玉露的巴掌,他吓得一个激灵,登时坐了起来。
自与成瑾一行人告别之后,江嘉树一直心神不定,慌忙逃回家后还做了一晚上噩梦。这也怨不得他胆子小,实在是那猝不及防的巴掌和“废手”的威胁给他造成了过大的阴影。此刻他坐在自家床上,想起昨晚的经历,依然心有余悸。
“少爷少爷,快点梳洗了,老爷下了朝在大堂等你呢。”他还没后怕完,几小厮就匆匆跑来敲门。
“知道了!”江嘉树慌张地答道,他想起前几日父亲才说要为自己说一门亲事,怕不就是今天?想着他忙不迭地让小厮帮着自己穿戴梳洗,害怕自己去晚了,丢了定远侯府的脸面。
大约一炷香之后,江嘉树才匆匆忙忙赶到了大堂,一看这架势,果然是给自己说亲来了——那与自己父母相谈甚欢的是做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庞方正,一股凛然之气,纵使笑着也带几分肃穆,他身旁站着身穿绿色襦裙的少女,梳垂鬟分肖髻,发髻上插一支白玉簪,背影显得高挑瘦削,如亭亭玉立的池中莲花。他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了。
“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还不快过来。”定远侯看他来了,沉着脸道。
江嘉树正打算拿出世家公子的气度对叶家父女问好,谁料那叶家小姐刚转过头来,这时他才真正呆住了——这叶家小姐正是昨夜在金风玉露扇了他一巴掌,还威胁要“废了他手”的青衣少年!叶岚杉也认出了他,脸上阴晴不定。
两家长辈却都以为是江嘉树对叶岚杉一见生情,竟连话也不会说了。
叶成舟看江嘉树虽然年少莽撞,但好歹一表人才,这反应也不像是那些久经风月的纨绔子弟,或心思深沉的弄权之人,心下十分满意,甚至微微点了点头。但定远侯江曜看自家儿子这样,心想小兔崽子又犯起了花痴,在未来亲家面前给自己丢了大人,脸不由得又黑了几分。
江夫人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叶将军,心下了然,忙走上前去,温柔地道:“嘉树,还不快过来给你叶伯伯问好。”
江嘉树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十分僵硬地行了个礼,道:“侄……侄儿见过叶伯伯。”
叶成舟看他虽有几分紧张,但神色十分尊重,甚至还给自家女儿也行了大礼,肃穆的脸上不由得又多了几分笑意。
江夫人看这状况,觉得自己儿子有戏,笑盈盈地拉了叶岚杉到自己身边来,道:“我看时间不早了,方才叫嬷嬷们做了几个小菜,叶将军不嫌弃的话,也来尝尝吧。岚杉这孩子,我越觉得喜欢,还想多和她聊聊呢。”
“劳烦嫂夫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叶成舟也想多了解了解江嘉树,遂爽快答应。
一群人其乐融融地去了中堂,连叶岚杉也一副温顺有礼的样子,只有江嘉树一边五味杂陈地思考着“为什么扇他耳光的暴徒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一边尴尬地应和着长辈时不时抛过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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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钰思索良久,还是将大夫的话略加修饰说给了成瑾听。
听罢,如沈钰所料,成瑾并没有羞赧得面色通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也并没有义愤填膺地要为这个孩子讨个公道,她只是默默地走到门口,道:“曼陀罗难找,你这会儿派人出去也抓不到药,恰好我舅舅前日从罗刹国商人那里买到几株,明府又离这不远,我去问他要一点,免得这小孩受太多苦。”
沈钰点头道:“好,早去早回,我这里还有些止疼药,能暂时拖一会儿。”
成瑾是乘备好的马车离开的,不多时便到了明府。
和众人眼中应当极尽奢华的国舅府不同,明府修坐落于闹市之中,就像是普通有钱人家的府邸,甚至比他们的府邸还要低调,门匾都灰扑扑的,布满了岁月磨损的痕迹。
成瑾下车后,跟小厮打过招呼,便从后门进了明府。
她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眉目秀美的青衫男子正坐在后院的菜地旁,挽着袖子,手上还有些泥,跟身畔的老管家交代着什么。
成瑾凝重的面色微微有些缓和,她走过去,还未喊出那一声“舅舅”,就感觉自己的腰被人搂住了。她心下一惊,转过头,发现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是个在旁人看来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小男孩,但这漂亮男孩的个子只到她肩。
“成祁明,你出来干什么?”成瑾的语气有些愠怒。
原来这小孩是已故皇后与当今天子最小的儿子,也是成瑾的弟弟,六皇子——成祁明。
“宫里面太无聊了,除了太监宫女就是些成天板着脸的侍卫,我想找你玩!”十岁小男孩的声音还有些稚气,他扯了扯成瑾的衣服,期待道,“我听岚月说你跟三哥他们出来了,我就来舅舅这里,看能不能等到你!”
成瑾扶额,突然感觉很头疼。成祁明自打会走路之后就喜欢黏着她,她去藏书阁他也要去,她去御花园他也要跟着学打水漂,她就是去翰林院听课,他也得搬个小板凳坐在外面看她什么时候下课,再把自己从御膳房拿的,已经捏碎了的小点心分给她一起吃。总之,就是个小跟屁虫。
“今天不能跟你玩,有事!”成瑾硬硬地说。十几岁的孩子,最怕有个小跟屁虫烦人,她不想带成祁明一起也很正常。只是今天她说话这么不留余地,除了嫌成祁明烦之外,还带他出去担心遇上什么麻烦事。
不知怎的,躺在藏风楼那个跟成祁明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低下头,看着成祁明傻兮兮的脸,想他要是也染上浑身的血污……
“我就想跟你们一起,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啊?”
“呵,因为你太烦人了。”成瑾道,“爪子松开。”
成祁明被姐姐一顿骂,委屈地放开她,站在一旁不说话。
成瑾也懒得管他,径直走向已在一旁看他俩闹了一会儿的舅舅明琮。
还不等她开口,明琮就笑道:“知道你担心小崽子,放心吧,我这人手虽然不多,但看住他足够了。”
“谢谢舅舅。”成瑾感激地道,“我这次来,是想跟您拿几朵曼陀罗。”
听到“曼陀罗”,明琮有些惊讶,他转头问道:“李叔,曼陀罗是不是?”
“老爷,那几株曼陀罗恰好在给周尚书的礼单上?”
“周尚书?”成瑾想起前日金雪玉的一番话,“他纳妾送这么好的东西?”
“不是纳妾,是娶妻。”明琮纠正道,“他前些日子说要赎一位花魁做续弦,我这儿正好有些西域来的稀罕物,就打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大梁律法定举国上下,不论是娶新妇还是续弦,男方都得大宴宾客,做足礼数以示对夫人的尊重,女方也得拿出相称的嫁妆,以不辱夫婿。这条律法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证了大梁嫁娶的门当户对,不至于有高攀或低嫁的情况出现。
“烟絮一个风尘女子,哪里来这么昂贵的嫁妆呢?”成瑾疑惑道。
“兴许是这些年攒了些私房,又或是周尚书私底下给了她一些钱财充数,面上不至于太难看。”明琮不以为然。
但成瑾还是觉得这里面有一些,让人觉得不对的地方。
秋风袭来,带着草木的幽香,也带着些莫可名状的阴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