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5、第 165 章  ...
            
                
                
                    - 
                          洗竹轩窗明几净,但卧房里重重帘幕遮蔽,昏暗得不辨时辰。屋外枝头鸟唱不绝,声声传入罗帷。石韬玉窝在胥善则胸口不让他起床,两人却也不说话,静静地听这一场燕雀和鸣。拖到日上三竿,胥善则要去月升药庐处理捐药的事。石韬玉不好意思再耽误他,这才懒懒地起身。胥善则走后,她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慢吞吞地梳洗打扮。
  镜子里的人满面春色,笑眼乜斜盯着她。石韬玉含羞眨了眨眼睛,再度回望过去时,镜中人已淡褪了笑意,目光犀利地瞥过来:“你没有把刘进的死讯告诉他,也不敢提去敦成的事。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她握着梳子发了片刻呆,觉得是该认真考虑辞去掌策之职的时候了。然而这时去和李松延说,未免显得过河拆桥。她打量镜子里的那张脸,想起胥善则说她寡义无情的话,不禁有些犹豫,继而又想起她和石家的账还没有清算,现在还不到脱离李松延的时候,于是更加动摇。
  石韬玉放下梳子,深色微凝:“君侯定然乐意成全,但善则哥哥必不会同意我向石家报复。若我真做了,恐怕他不会谅解,但若就放过石家,我实在不能甘心。”她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抬头看向镜中。对面这张脸微微狰狞起来,显得有些陌生。
  她静坐着考虑良久,试图用胥善则来弹压心中仇恨,然而无济于事。镜中人更面露愠色,朝她投来讥讽的目光:“你忘了谁想置你于死地,忘了风雪里流落街头,忘了被架在火上烧烤的孩子吗?你忘了谁用你献媚,谁亲手捅你一刀吗?你本来就不是宽容厚道之人,更不图以德报怨的虚名。你现在的犹豫并非真心想要原谅,不过是怕胥善则怪你寡义无情,想装得不那么可恨可怕。然而你再如何假装,也抹不掉心里的恨!”
  石韬玉牙关一错,嘴里泛起一丝血腥。她想起初回钟陵时去天星码头找那个坑害自己的船夫,寻人未果令她十分遗憾。那时李松延问她记不记仇,她说自己睚眦必报。对,睚眦必报,项明珠也这么评价过她,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她突然不再纠结,闭上眼睛定下心神。
  午后,石韬玉回到行辕。她去书房见李松延,想让他兑现处置石家的承诺。李松延正皱着眉头在纸上乱画,见她出现目光一亮,却立刻摆出一脸嫌弃。石韬玉佯装不察,等他自己发作。她走到桌前一看,满满一页的叉,底下看起来是庄如诩的字,一行行列着名目数字,显然是一份清单。
  李松延把纸揉成一团随手丢了,说:“早上议事你怎么没来?刘进刚死,你就想功成身退了?”
  石韬玉耳根一红,拱手告罪:“我睡过头了,君侯勿怪。”
  李松延看到她耳廓充血,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冷哼一声:“原来是睡过了!”
  石韬玉心头猛地一跳,双颊烧得滚烫,可五官还算镇定,直视李松延问:“我耽误了君侯什么事吗?”
  李松延没好气地说:“幸亏我还不是没你就不行。”
  石韬玉看他心情不好,又先用“功成身退”敲打自己,觉得此刻不是提及石家的最佳时机。
  李松延等她开口,等了半天有些不耐烦:“议事重要你不来,却特地到书房见我,是有什么要紧事?”
  石韬玉好整以暇地笑笑:“无事。”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怎么可能无事?”李松延叹了口气,“你最初跟着我,就是为了杀刘进和胥善则团聚。现在心想事成了,你不想再留下去了,是不是?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石韬玉无言以对。她见李松延眉眼间有些失落,竟生出些许不忍。她摇摇头:“君侯误会了,我是为了石家的事而来。”
  “石家?”李松延回过神来,表情还是恹恹的,“对了,你还需要我帮你处置石家,等这件事也办完了,你才算功德圆满。”他朝石韬玉挑眉道:“你跟胥善则商量过了吗?他知道你要拆石家的祠堂烧石家的族谱,也同意你这么做?”
  “我没和他商量。”石韬玉直截了当地说。
  李松延的表情终于活泛起来,眨着眼睛勾起唇角:“你不敢告诉他吧?想先斩后奏。”
  石韬玉微微着恼:“看来君侯最近用功读书,学了不少典故。”
  李松延笑起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多多的读书练字,好感动王长史让他对你别那么排斥。”
  石韬玉闻言有些烦躁。她意识到李松延对自己的了解不下于胥善则,但胥善则了解得越深越令她心安,而李松延的了解却只会让她倍感心虚。她失语片刻,坦然承认:“君侯料事如神。”
  李松延拍拍袖子起身:“走吧,你把她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久,我早就看烦了。”
  石韬玉一愣,记得自己明明早就向李松延请示过放石夫人回家。她有些难以置信:“你没有放她走?”
  李松延一边松动肩膀一边往外走,嘴上答道:“没有。我怕你后悔,所以一直把人养在府里,等你去石家拆房子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石韬玉想了想便明白了,冷笑道:“君侯想得周到。”
  “那是当然。我说过会成全你的。”李松延简直像在邀功,笑问道,“玉儿,我对你可是尽心尽力了,不输给他胥善则吧?”
  “嗯。”石韬玉点点头,想到事后胥善则可能的反应,心里开始打鼓。
  李松延着人提了石夫人,点了一队守城的戍卒,带着石韬玉去石家。一行人招摇过市,消息很快飞过半个钟陵城。等李松延一声令下,石家祠堂落下第一片瓦,正在药庐盘点的胥善则也听到了消息,丢下库册飞奔往石府而来。
  戍卒平日里除了巡防便是修筑工事,拆解房屋这种事干起来可谓轻车熟路。李松延就站在石家的庭院里看着,认真得像个督工。石彰夫妇各自被一名戍卒摁着肩跪伏在地上。石夫人小声抽泣着,哭得浑身发抖。而石彰明显怒甚于哀,一边摇晃一边对不远处的石韬玉咒骂不已。戍卒一遍遍把他摁回去,他又一遍遍不死心地挣扎抬头。
  石韬玉站得离祠堂很近,有好几回砖瓦落地溅起的碎片几乎砸中她。李松延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去,她却置若罔闻。她手里握着石家的家谱,脚边堆放着石家的牌位,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家祠堂被一点点肢解。
  一名戍卒把祭祀的火盆端了过来,捡了几块牌位支起架子。石韬玉把手里的家谱递过去。那戍卒便撕下几页,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塞到火盆里。
  牌位烧着了。石韬玉蹲下撕了几页家谱,亲手翻成几个纸元宝丢进火盆。火光渐盛,印在她的瞳仁里,是一片炽烈的红。她神色茫然,并没有体会到多少报复的快感。石彰骂声不绝,在她耳中却远不及火焰燃烧的呼声。她把家谱的残本都塞进了火盆,看着白纸黑字变成灰烬扬起,忽然想到胥若拙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石韬玉这个名字,和石玄玉、石莹玉这些石家同辈的一样,都带着个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