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染一袭旧年霜》代疏尘

2、第二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一）

　　第二天一早，随林筱染陪嫁过来的贴身丫鬟韵节便端着洗脸水进来侍候她起床了。
　　林筱染此时也醒了，摸了摸身旁发现没人，她昨晚一直没睡熟，时不时看看他有没有回来，直到早上她才勉强睡了一小会。沈名卿昨晚一夜未归，不免让她有些失落。
　　韵节拧干了毛巾朝林筱染走来。“韵节，你昨日可有看到沈名卿？”林筱染还没有睡够，斜倚在床头，显得有些慵懒。
　　韵节将毛巾递给林筱染，有些惊奇地反问道“小姐，姑爷昨晚没来和你洞房吗？”说完又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是没和你在一起吗？”
　　林筱染洗完了脸，又将毛巾递回韵节手上。然后很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韵节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家小姐，这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还像原来那样小孩子天性。
　　“我昨晚可是一夜都没见到他人影。”林筱染打完了哈欠，还是有些睡眼惺忪。
　　“韵节，你快去厨房拿些吃食过来，我昨天可是一天没吃饭，饿死我了。”
　　韵节这时候才意识过来，这时辰应该是要给老爷和夫人敬茶请安了。连忙急着说道“小姐，快起来，该去给老爷夫人敬茶请安了。饭咱可以回来再吃。”说着就要拉林筱染下床。
　　她们虽然是主仆，但林筱染从不把她当仆人看，两人情同姐妹，关系甚好。所以，韵节在她面前倒也从不拘礼，反而还有些随性。
　　林筱染极不情愿的被她拉下床，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为自己挽着简单的发髻。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这偌大的沈公馆，我怎么知道老爷夫人在哪？他们沈家也不派个领路的人来？”林筱染接过韵节递来的漱口水准备净口。
　　“哦，晚歌姑娘还在外面候着呢！我们得动作快点。”韵节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晚歌还站在外面，心里埋怨着自己，一见到小姐就什么都忘了。
　　“晚歌是谁？”林筱染问道。
　　“听说，晚歌是姑爷的贴身侍女。”韵节拿来一件月白色小袄正准备为她穿上。
　　林筱染听到后一口漱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你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有贴身侍女？”林筱染惊疑看着韵节。
　　韵节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我不知道，她们是这样说的。”
　　“她们是谁？”
　　“兰竹，小凤，还有巧云她们。”
　　呵，林筱染轻笑了一下，随即说道“韵节，昨天你倒是没闲着。认识了不少人哈！”林筱染知道韵节的性子，到哪都能熟络，一刻都闲不下来。
　　“那是，小姐，你也不看看我韵节是什么人。昨天我可是把这沈公馆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韵节说完还有些得意。
　　林筱染嗔怪的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嘚瑟吧，我可是要走了。”说完就准备出门。韵节连忙跟上。
　　眼下还是初春时节，外面正下着延绵小雨，灰蒙蒙的天笼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朦朦胧胧的。林筱染吸了一口早晨清新湿冷的空气，顿觉人也清醒了不少。
　　这时她才发现一直站在门外的晚歌，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小脸长得很是清秀。
　　林筱染朝她友好一笑，晚歌也看见了林筱染站在门口，当即也欠了欠身行礼“三少奶奶好。”语气却是不卑不亢，这让林筱染有些欣赏她。
　　“你就是晚歌姑娘吧！可是三少爷叫你来的？”林筱染上前一步问道。
　　这时韵节也跟上来了。“回三少奶奶的话，是三少爷叫我来的，老爷夫人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还请三少奶奶快些随我去前厅。”晚歌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筱染也怕让伯父伯母等急了，便让她带路，自己跟着她走，韵节关好了门也跟在后面。
　　“晚歌，你知道昨晚三少爷在哪歇息吗？”林筱染边走边问道。
　　“三少爷前些天受了点伤，昨天睡在书房，这些天怕是都不能与三少奶奶同寝了。”
　　林筱染脸上有些微红，当下也就嗯了一声算作是答复。
　　三人穿过一条长廊，进了一座小院，林筱染看着周围的这些庭宇洋楼，发现沈公馆内的布置可谓是中西结合，却也融合得恰到好处，丝毫不显得突兀。也不知道是哪位设计师笔下的佳作。
　　穿过这座庭院，晚歌带着她们来到主院的大厅前“三少奶奶请。”说完便退了下去。韵节也跟着她走了。
　　林筱染走进正厅，便看见一身白色西装的沈名卿正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品茶。他看见她走进来，只是斜睨了她一眼，又继续低着头喝他的茶。
　　“老爷，我说这林家的小姐怎么就这么矜贵，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教的。”沈彦卿的二姨太柳水蓉不冷不热地说道。
　　林筱染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豪门里争宠的那些伎俩，也不屑于去搭她的腔。
　　倒是沈彦卿很不悦地给了柳水蓉一个警告地眼神，她便悻悻的退到一旁不敢做声了。
　　身边的仆人递过参茶给她，她双手端着参茶，跪在沈彦卿的身前说道“儿媳林筱染给伯父请安。”她虽在英国留学五年，但回到了祖国，这些必要的礼节还是少不了的。
　　沈彦卿接过参茶，浅尝了一口，便扶起林筱染。
　　感慨的说到；“筱染啊，当年伯父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不及我腰高的小女孩 ，一转眼，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眉眼和你父亲倒是很像。”
　　林筱染也对沈彦卿有些好感，便客气地回答道“伯父说的是，筱染小时候最喜欢伯父来了，因为伯父每次来都会送我一些稀罕东西。”
　　“哈哈…，傻丫头，还叫什么伯父，现在要叫爹，以后在爹面前就自称我吧。免了那些不必要的俗礼。”
　　林筱染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是，爹，我知道了。”
　　林筱染又相继给大夫人梁氏和二夫人柳氏敬了茶，沈彦卿等她敬完茶就让她坐在沈名卿旁边的梨木雕花椅上。
　　他们对面坐着沈家的二少爷沈麟羡和杨珞音夫妇。
　　沈麟羡比沈名卿年长一岁，是柳氏所出，两人的长相也有些相似，但沈麟羡的皮肤较黑。五官也不似沈名卿那般温润秀气，反而有些粗犷，身量个头明显比沈名卿高大许多，穿的是一身浅灰色西服，倒也还耐看。
　　杨珞音则是着一身粉红色绵绒束腰的洋装，年龄应该是与她差不多大，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细腻，眉清目秀，有着典型江南女子温婉端庄的气质。
　　杨珞音此时也注意到了林筱染投来的视线，她朝她微微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宛如夏日池塘里盛开的荷花般清新淡雅，不染纤尘。林筱染便也朝她笑笑，以示友好。
　　而沈名卿从她进门后，便没再看过她了，她只能看到他白暂且棱角分明的侧脸。
　　看他的样子，像是在发呆。
　　沈彦卿喝了口茶，看到林筱染此时正望着沈名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于是便对林筱染说道“筱染啊，昨天的事，你也别怪羽儿，羽儿前些天受了点伤，还没有痊愈。”
　　林筱染收回视线，听了沈彦卿的话，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压根就没往那想。“爹，我没往那想，他，伤的严重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或许能帮他护理一下，他的脸色很苍白。”
　　出于医生的职业心理，林筱染下意识的说了后半句。
　　“哈…哈…哈…”沈彦卿爽朗的笑着，一道不长却很深的伤疤横亘于左脸颊上，让他本就坚毅刚硬的五官显得更加狰狞。
　　但他此刻的眼睛里却饱含着慈爱。狰狞与慈爱体现在一个人身上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协调。
　　林筱染这样想着，沈彦卿也笑完了。说道“一些小伤，不碍事的，前些天去打猎，路上遇到了帮土匪，羽儿替我挡了一枪，伤到了肋下。筱染去照顾一下也是好的。”
　　沈彦卿顿了一下，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说道“羽儿，今天你就搬到筱染隔壁去住吧，也方便她照看你的伤，夫妻之间的，总不能太生分。等过些天，你的伤痊愈了，再和筱染一起住。”
　　“知道了，父亲。”沈名卿回过头来应道。不知不觉，屋外的雨势又大了许多，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也像是敲打在他心上。
　　他知道这一天总要来临的，自己躲不过，就坦然面对吧！不经意的，他看了林筱染一眼，两人的目光交接在了一起，他不自觉的转过头不去看她，林筱染自然也是跟他一样。
　　沈彦卿也望着厅外的雨势感叹道“想当年，我身负重伤，一只脚已经迈进鬼门关了，你父亲硬是凭借他精湛的医术将我拉出了生死线。
　　为了报答你父亲，我跟他结拜成了异性兄弟，当时正好淑婉和你娘都怀了孕，我欣喜之下，便和你父亲指腹为婚，想亲上加亲，你父亲也欣然答应了。
　　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郎才女貌也很是般配。现在越想着就越庆幸我当年的决定。
　　林文海能教出你这么好的女儿，还喝过洋墨水，给我们沈家做媳妇，可真是我们羽儿八辈子修来的福啊！”沈彦卿一看就是非常喜欢林筱染的，对林筱染的慈爱之情也完全体现在了脸上。
　　“伯父谬赞了，筱染何德何能，受您如此厚爱。”林筱染有些受宠若惊。
　　沈彦卿摸着不深的胡子说道“哪里是谬赞，筱染啊，你父亲跟我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能教出这么好的女儿，我自然是很欣慰的。幸好没被别人给抢了去，羽儿，你以后可要好生待筱染，要是让我知道她受了一丁点委屈，看我怎么收拾你！”
　　“伯父，您就不怕把我给宠坏了？”
　　“他林文海的女儿就是我女儿，宠坏了也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谢谢伯父抬爱。”
　　“嗯，珞音啊！”沈彦卿看向了杨珞音这边，“以后没事多去筱染那走动走动，去逛逛街，听听戏，别老是闷在府里给闷坏了。”
　　“谢伯父关心，珞音知道了。”杨珞音转过身来微微地低了一下头，举止很是优雅，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她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像一池静水，无波无澜。却是贴近人心，能让人平静下来。
　　“羡儿，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别老是往外面跑，多陪陪珞音，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不务正业，天天出去鬼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沈彦卿有些愠怒的说道。
　　他知道沈麟羡风流成性，不成器，反正是庶子，便也就由着他，但他都成家一年了，还丝毫不收敛。外面风言风语的都说他沈麟羡负心薄义，就算他自己不在乎，也总该要为杨珞音想想。
　　“是，是，是。父亲，我知道了。”沈麟羡连说了几声是，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他知道父亲不会拿他怎么样。
　　“敬之，你再这么说下去，还让不让孩子们吃饭了？”一直没说话的梁氏拍了拍沈彦卿的肩膀说道。
　　她穿着一件深褐色的棉绒袍子，头发都绾了上去，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额间已隐约有些皱纹了。
　　“哦，对，对，对。看我，一高兴都忘了要吃饭。”沈彦卿吩咐仆人将一道一道的美味佳肴都摆在大圆桌上。
　　他看着林筱染不失优雅地细嚼慢咽着饭菜。知道她昨天没吃多少东西，便让沈名卿夹了一块红烧鱼肉放在她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