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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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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重启
我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女人丢掉她的第八个烟屁股。
她坐在破败的汉白玉台阶上,身后是同样破败的半截华表,依稀能看出它曾经耸入云天的架势。
我俩就这样一声不吭地面对面坐了快一个小时,从蓝天白云坐到晚霞焚天。在这期间,她苍白细瘦的腿在台阶上毫无生气地垂着,脚尖刚好点地,沾着雨后的泥土和她自己弄掉的烟灰。
人的腿怎么能那么细呢?小腿上总该有点肥肉的吧。但她的小腿极其瘦,似乎肥瘦肉都没有。这样说话似乎对她不太尊重——面前的人又不是一块五花,谈不上肥瘦肉,但她也可能是个模特,这就让她在很多人眼里和一块五花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眼睛不曾离开过她,她的眼睛却从不在我身上。她偏着头看她自己吐出来的烟圈,低下头看 自己苍白到发灰的腿,她还仰起和腿同样苍白细瘦的脖子看天,反正就是不看我。
“咳!”我笨拙地试图开启一段对话,她慢悠悠地从宽松的黑色丝绸衬衣兜里取出第九根烟来,晃了两下,这才把她那张小脸上的巨大眼睛聚焦于我。那双眼睛大得似乎饱含着惊愕——她整个人看着像只受惊的鸟儿,但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收紧的嘴角宣告着她有充足的自信来和我对峙,不管我要对她说什么。这把我弄的不知所措了。
我要说什么来着?
哦对。
“重启之后,你想在哪里?”
她看着我,毫无预兆地把第九根烟按在自己的脖子上,边上的皮肤压出了细细的皱纹,我惊慌的等待血和烟从她吸血鬼般干枯的皮肤上冒出来,却没有,她见我惶惑,倒露出了笑意。“没点上。”她说。
随即发生了什么呢?她似乎是扬长而去了,黑衬衣一半掖进白色短裤里一半随风扬着。随着她走路的频率摆动着。但是我记不清了,后来重启了。
那么,这个故事里最关键的事情,我现在要告诉你。当然我可以放在后面慢慢的讲给你听,但是这一点非常非常的重要,如果说这个故事是盘菜,虎皮青椒也好,鱼香肉丝也罢,不是中餐,是用刀用叉的西菜或者手抓的东南亚菜也行,那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就是做饭的锅——刀叉筷子若没有,可以用手抓;盘子若没有,你咬咬牙拿手索性去锅里抓。
然而若是没有锅,菜是一定做不成。
意思你能懂的。
这件事是什么呢?
我生活的城市,叫埃乌特洛比亚。
这里的蛛网缀满珍珠,却没有人捡拾,因为每颗珍珠里都藏着一只张牙舞爪地死去的昆虫,人一碰,珍珠破碎,昆虫的尸身膨胀扭曲开来,能变得像个三岁小孩那么大。
这里的月亮是软的,里面带着太空沙馅料的,如果有人建了尖顶摩天大厦,那一定会戳破月亮,月亮就开始流沙,被包裹起来的太空沙看起来很少,但漏出来就很多很多,那座尖顶大厦会彻底被沙子掩埋,第二天有风了,就变成一座金字塔。
这里的人每过三十年就重启一次人生。
我们丢掉之前的一切,寻找新的工作和新的妻子儿女。
但发生过的故事情节不会变,晚到了15分钟的泥瓦匠和雇主发生口角,被雇主打死,在第一个三十年里,被打死的是第一个泥瓦匠,在第二个三十年里,又有新的泥瓦匠被打死。乃至一切的对白、地点、布景都不会变。
变的只有演员。
死亡的角色有新的少年长大来扮演,每个家庭也都会有新的角色——新生儿出现,我们能够达到完美的平衡。
所以我们重启。
埃乌特洛比亚,这是我爱它的原因啊,我的母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