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初熏》朝暾

16、第十五章 只是算不出流年（2）

　　入夏，绿意开始在这个江南城市中蔓延。
　　到处可以听到蝉鸣，在夏日的午后仿佛是沉浸于声息的海洋。
　　苏菁菁没想过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这样的院落：几重迭进的门台，青石板的过道，甚至还有连片的香樟起伏缠绵。
　　沈远江在一旁微微笑：“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
　　苏菁菁亦笑：“哪有人会不喜欢这里的？不过我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神通广大，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我的母亲在国内还有很多老友，听说我要来雁城便收拾了这处房子给我住。当初我看到房子的照片也是第一眼就觉得喜欢，这里到处都是旧时的遗风，那几位伯伯和我母亲一样也都是恋旧的人。”
　　苏菁菁见过沈远江的母亲，在家中不过穿着最平常的短衫，举手投足之间优雅无比，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风华。
　　环顾四周，她忍不住感叹：“真是美，想来你的那位伯伯也定然是儒雅至极。不过我想现在在外的第二代华人大约都已不会喜欢这些旧时的风物了吧。”
　　沈远江俯身拾起地上的落叶，将完整的一片递给苏菁菁：“怎么会呢？我不就是一个么？”
　　他抬头透过树影看天，忽而一笑：“不过一开始我也并不喜欢这些。我对你讲过我母亲祖籍苏州吧？小时候母亲常常给我讲起故乡的江南烟雨，十里楼台，那时候实在无法想像那样的老房老街有什么美的，而且我实在不喜欢雨，因为下雨的时候母亲会不让我出门。
　　“直到后来我上大学，偶然的机会被同学拉去参加中日学生的联欢晚会。我记得当时台上有很多上台即兴表演了节目，唱歌跳舞都有吧，到了最后却有女孩子跑上去朗诵，用的是中文，很多人都没听明白，但我却一下子被吸引住，只觉得她的声音像是清泉，从喧嚣的人群中浮出来。”
　　他突然眯起眼，缓缓地念：“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渴望逢着一个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他的声音兀自低下去，久久才问，“苏，你还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
　　多年前的夜晚，满耳的笙歌，满眼的繁华，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荒芜，她不愿承认过往，却无可救药怀念过往，耳边的日语突然成了陌生的语言，于是她跑上台去，在身体的冲动传到脑中之前，她已经念出这一首《雨巷》。
　　只是沈远江不会知道，这一首《雨巷》对于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眼中既有倔强又有无助，那么矛盾，又那么美丽，所以我的眼睛从次以后只能追随你。”
　　苏菁菁低下头去。
　　原来是这样，所以后来当她因为贫血晕倒的时候，才会那么巧，有他的手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她。
　　“苏，昨天我对你讲的话都是认真的，但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案。苏，你心中有一个结，所以我可以等待，等到你将它解开的那天。”

　　现在苏菁菁不得不相信，在生活中确实有一个叫做“命运”的词，那些当时我们不曾留意的细节，到头来却成了峰回路转的岔口。
　　当然按照叶欢心的说法，这种应该叫做命犯桃花。
　　说这话的时候叶欢心捧着脸作花痴状：“天，好浪漫。苏菁菁你被这种男人喜欢上的概率就跟遇上高档化妆品跳楼家大甩卖差不多。”
　　典型的叶欢心式比喻。
　　看着对面的苏菁菁依然毫无反应，她忍不住拿手指戳她：“喂，这样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再不答应人家，说不定哪天他就跑回去娶个日本辣妹了，作为中国人，我绝对不允许这种肥水外流的事情发生。”
　　苏菁菁莞尔，笑容在脸上不过停留一瞬，却复又变作叹息。
　　叶欢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脸上慢慢变得严肃，良久终于迟疑地问：“菁菁，你犹豫的原因该不会是他吧？”
　　苏菁菁的心突得一跳，说不出话来。
　　叶欢心看着她，微微叹气：“菁菁，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走不出这个圈？你和他明明不适合，这些在当年就已经很清楚。但沈远江不同，他是最适合你的人，我曾经设想过有一天见到那个带给你幸福的人，而他就是我所设想的样子。”
　　无可否认，她喜欢沈远江，他是她最灰暗的日子里唯一的阳光，她曾经那样依恋他。
　　可是雷峥。
　　苏菁菁仰头看天花板，心下不禁一涩。
　　明明知道他们之间并无可能，可是她却无法放下他，他的眼从一开始就让她沉沦。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
　　可是她的心无法给她答案。

　　木村实业的周一照例忙的人仰马翻，苏菁菁看着办公桌上堆满的文件顿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现实，再想其他的事情就成奢侈了，只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才好。
　　当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开始呈现蝌蚪状的模糊时，苏菁菁听见了敲门声，这才发现已经是下班时间。
　　门咔嚓一声被打开，门后露出周芳敏笑眯眯的脸：“拼命小五郎，还没完呢？”
　　苏菁菁索性关掉电脑，回过去一个顽皮的笑：“我是西瓜太郎，已经完了，正准备回家，要不一起？”
　　“嘿嘿，我正好此意，不过我们不回家，到餐厅吃完饭我们一起去人民路，”她摆出一个V的手势，“根据我的调查，今天所有商场换季打折，我们正好去血拼，哇哈哈~”
　　周芳敏的调查果然没错，不过当苏菁菁帮她提衣服提到手软时，就真的开始后悔自己的提议了。
　　“为什么不买啊？好不容易等到换季打折，现在不买多亏啊。木村的薪水虽然高，可是买这些衣服就不经花了。”周芳敏夸张地叹一口气，“为什么我要做个这么辛苦的都市白领呢，要是老天让我嫁个有钱人就好了。
　　苏菁菁忍不住笑，拿手臂顶一顶她：“你怎么这么没出息？怎么就不说靠自己赚很多很多钱？”
　　“自己赚就没意思了，就是要花他的才有意义！”周芳敏理直气壮，说着眼睛一转，直拉苏菁菁，“快快快，那片还没逛过。”
　　“那里可是精品区，不参加打折的，这你也去？”苏菁菁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不买不代表不去试嘛，反正不用钱，不试白不试。”周芳敏更理直气壮。
　　苏菁菁笑，也就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