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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第九年(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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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隔壁的被褥早就叠的整整齐齐,厨房偶尔传来水流声,显然张起灵早就起床了。
  吴邪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又赖了好一会儿,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爬起来,没办法,冬天早晨的被窝的吸引力是无限大。
  走进厨房,张起灵和王娉婷两个人都在,一个在热牛奶一个在炒饭,画面十分和谐。
  吴邪在一旁欣赏的欲哭无泪心酸无比,一大早就让他看见这么“甜蜜刺激”的画面,他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没有了好吗!
  张起灵把热过的牛奶倒进杯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吴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直勾勾站在那里,脑袋瓜子里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修眉不禁一皱,“去穿衣服!”
  吴邪傻傻点头,“哦”。转过身,乖乖换好衣服才出来。
  早餐已经被他们两个人摆上了餐桌,牛奶,蛋炒饭,小咸菜,很简单,量却很足。
  张起灵把筷子递给他,“吃完饭再洗漱,以免饭凉。”
  王娉婷道,“多吃一点,今天目标20户,中午都不一定有时间吃饭!”
  吴邪夹起一口,嗯?味道不错,问道,“20户也不多啊,怎么需要那么久!”
  王娉婷道,“你别忘了他们都是些孩子,即使有大人文化程度也大多不高。问卷上一共15道题,每道题你不仅要读给对方,有的还需要解释一下,遇到个例还需要另外做具体了解,平均下来,每一户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一户半个小时,20户就是十个小时,吴邪翻看手机,7点40分整,假设他们8点出发,最快回来也要傍晚了。好吧,吴邪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次调查王老板格外大方,因为这一次的补贴顶的上平时的三个月,果然一分钱一分货!
  于村长给他们领路,几个人率先进了村子顶头的一户。
  院子不大,因为是冬天,房门前扣着塑料棚用来挡风,进到里面就像是在温室里。吴邪暗赞,果然劳动人民智慧无穷!
  这座村子的设计大部分都是两间卧房夹着厨房,这间也不例外。
  吴邪跟着村长走进屋子,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吴邪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与村长家和昨晚留宿的屋子不同,虽然都是低矮的平房,这间尤其的破旧。墙角的蜘蛛网,墙壁上糊着的黄到发黑的报纸,锅里碗里油腻腻的污渍,四处乱扔的旧衣服旧被子。
  “他大娘,你在家吗?我是老于啊!”
  “在哪,进来吧!”里屋蹒跚的脚步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走出来,脸色发灰,两鬓遍布银白,上衣破旧,袖口满是磨损的小口子,外裤明显断了一截,露出里面暗色花纹的棉裤。
  “他大娘,这个娃娃还记得吗?”村长指着王娉婷道。
  王娉婷上前一步,“安大娘好,我去年才来过,您还记得我吗?”
  安大娘似乎眼花,眯了眯眼,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点头道,“记得记得,这个丫头和他爸给我带了好些吃的!”
  于村长把张起灵和吴邪推上前,“这两个娃娃也是大学生,他们是一起的,要搞个调查,跟去年一样,大娘你配合下啦!”
  安大娘点头,“大学生哪!都是好娃,要配合要配合!”
  几个人还在和大娘寒暄,里屋忽然窜出一个人,见到他们就开始脱裤子。
  吴邪蒙了,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耍流氓?!
  于村长见惯不怪,大步上前拦住他,“忠子!你又犯浑!快把裤子穿上!”
  安大娘抄起棍子狠狠骂道,“你个瞎了眼的!有客人在看不见吗!滚屋里去!敢出来我打死你!”
  那人在两个人的拉扯下不住的挣扎,嘴里大喊大叫,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张起灵迅速把吴邪挡在了身后,又转头对王娉婷道,“你先出去。”
  王娉婷依言出门。
  微微探头,吴邪依稀看到那人四十多岁,乱糟糟的头发下藏着一双污浊的眼,随着王娉婷的出门目不转睛,张牙舞爪像是要奔她而去,直到看不见她,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于村长和安大娘把他带进了里屋,一顿喝骂声后,安静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吴邪明白,刚才张起灵的做法只是一种危急关头的处理,把异性这个刺激源拿开,就像是过敏的人离开过敏源,治标不治本。
  这个人,多半是精神异常了。具体是哪一种,需要系统的观察和分析,不是他们一眼之下就能判断的。
  于村长先走出来,对两个人致歉,“没吓到你们吧!忠子这里有问题,”指着脑袋道,“动不动就犯浑折腾人,有时候还打人哪!见谁打谁!连他娘都打!”
  原来这所家庭很特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留守。
  安大娘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忠子,老二叫亮子。老伴是木匠,能吃苦又疼媳妇,嫁给他的安大娘享了好几年的福,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可是好景不长,三十刚出头的时候,老伴在给别人做木匠活的时候伤到了头,当时没当回事儿,缝了针就继续做工,没想到一个多月后,老伴回自家地里播种,突然间倒在了地里,再也没起来过。那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而安大娘才二十七岁。
  安大娘好强,一辈子没改嫁。自己种不了地,就把自家的田地租出去,加上村里给的低保金,平时再做做针线活到集市上卖卖,就这样把两个儿子拉扯大。虽然不富裕,但至少不会饿死。
  安大娘一心盼着两个儿子长大出息,自己就能歇一歇。
  熟料祸不单行,忠子十三四岁的时候,被邻村的混子带坏,养成了偷窥的癖好。有一次偷看姑娘洗澡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被人狠狠修理了一顿。这事儿在当时封闭落后的村里宣扬的沸沸腾腾,几乎每一个看见他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指着他骂几句。时日长久,忠子精神压抑,又不擅排解,心理就出了问题,再加上家里没有钱治,一拖就是几十年,变成了如今的地步。
  安大娘叹口气道,“昨儿个村里掏钱让我去体检,又是糖尿病又是脑缺血,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能撑多久,我一死,忠子可咋整啊?”
  吴邪道,“那您另一个儿子呢?指望不上吗?”
  安大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亮子买了台三轮车往各个超市送货,他媳妇就负责联系户,两个人一个月也就三千多块吧,”顿了顿,“上月我带着忠子去他家住了几天,一室的屋子哪搁得下这些人哪!也不方便,亮子说在县里给我娘俩租个房子住,可是媳妇不干哪,说如果租房子给孩子上幼儿园的钱就不够啦!我就带着忠子回来啦!”
  “你们是治脑袋的大夫吧?能给忠子看看不?”安大娘的眼眶有点发红,“早些年不懂,攒点钱给忠子找个大夫没准儿能治好,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得讨!说来我也有错,当时他年纪小犯了事,我也没少骂他,这孩子脾气又倔!被骂了也不吱声,人呐,就是生生憋出病的!”
  吴邪眼巴巴的看向张起灵,他自认是没这个能力敢下手去治疗病人,不知大神怎么样?
  张起灵微微摇了摇头。
  吴邪叹了口气,心里也明白,治疗是一门系统的工程,凭一次谈话就能把人治好那是异想天开,还不如不治。况且他们当前还停留在理论阶段,一点实践经验都没有,怎么敢贸贸然出手呢?
  忠子是病人,需要货真价实的医生,而不是他们的试验品。
  吴邪同情之心泛滥,不为他们做些什么,自己心里这关总过不去。
  摸出钱包,抽出十张红票子,“大娘,我现在还没出徒,帮不了忠子,这些钱您收着,快过年了买点好吃的!”
  安大娘急忙推开,“哎我怎么能收娃娃的钱,你快收起来,大娘不能要!”
  “大娘你就收着吧!没事的!”
  张起灵也极其爽快,从钱包里一下子抽出了一沓,数都没数就递过去,“大娘,您要是不收他的就得收我的!”
  “这孩子,大娘我谁的也不收!”
  于村长适时插口,“大娘你就收着吧,娃娃们的一份心意哪!”
  “对啊对啊!”
  “大娘你快收吧!”
  安大娘推来扯去了半天,才犹豫着收下,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淌下,在她晦暗的脸颊上划出了清晰的两条线,“都是好娃啊好娃啊!都有出息。不像俺们忠子,作孽啊!”
  临出门,吴邪的心里还是震动不已。
  从前,他读研,他读心理学,唯一的目的是追赶张起灵。
  可是通过今天,他隐隐约约触碰到了自己学习心理学的真谛,从本我过渡到超我。虽然他自认成不了圣人,或者什么高尚的人,至少他要让自己心安,去用所学尽力帮助更多的人。普天之下,像忠子一家这样无能为力的人,究竟还有多少呢?
  吴邪抬起头,张起灵在前方蓦然回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注视他良久。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跑着向前,由衷道,“张起灵,谢谢你!”
  谢谢你领我走上这条路,谢谢你让我能够接受自己,承认自己,发现自己!
  张起灵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心态上的变化,欣慰的摸摸他的头,“吴邪,你知道心理学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恩?”
  “是告诉人们如何坦然面对世间一切苦厄,告诉人们如何更加健康快乐的生活。”
  “恩!”
  “所以不要急,路漫漫其修远,”张起灵一语双关,“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