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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廷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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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陈永禄就和伙计们收拾好行李赶着马车出城了。徕安县是他们常年买山货的地方,一来一往时间久了,双方信任加重,陈永禄会给当地人留点便宜实惠的布匹、瓷器,当地人也会给他预留一些上好的山货。此刻,怕是他们在数着日子等他去呢。在那里呆上四五天,就该往回赶了,赶着霜降前回苏州,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一路轻车熟路,几个想着马上就回去了,主仆几个都格外高兴。忽然,阿忠低声道:‘‘老爷,那不是昨天那小子吗?’’
陈永禄定睛一看,可不是嘛,正是昨天被林府选为家奴的解小语,一前一后站在路边,和青衣侍卫梼杌僵持着。那梼杌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双手环抱胸前冷眼看着他,似乎一言不合就给他一拳。解小语脸上挂着泪痕,表情有点复杂,既有不甘又有怯怕。
陈永禄心想,这小子不会才刚入府就得罪人了吧。赶忙上前询问,原来是林府银钱也付了,契约也签了,甚至连下房都找好了,要求解小语直接留下来,偏他不吭声半夜偷偷跑出来,被梼杌追上来,又不肯回去。
解小语反抗道:‘‘我不是偷偷跑出来的,是小王爷允许我回来的,他让我三天后回去就可以了,可他非要拦着我。’’
众人望向梼杌,梼杌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跟着他。’’
解小语瞬间石化,那表情都要哭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陈永禄明白,这么一个门神跟着,估计是百般不自在了,不过倒多了几层考量,倒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顺路,陈永禄就招呼解小语他们坐上马车同行。
离近了看,解小语更像个孩子,小小的身体,圆圆的脑袋,稚气未脱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淡蓝色的眸子灵动闪烁,一副天真烂漫之气,很快就和来福混熟了就着沿路的花花草草说个不停。
而坐在他旁边的梼杌就像个泥塑的菩萨,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连眼皮都没有抬过。
陈永禄看解小语笑得开心,心里也暖洋洋的,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似的。他问道:‘‘你这么急着回去,家里都有谁在?’’
解小语道:‘‘我阿婆在,还有小尾。’’
‘‘小尾是谁?’’
‘‘是我养的一只小貂,是我的弟弟。’’
陈永禄道:‘‘你父母呢?’’
解小语道:‘‘阿婆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遭了灾,父母都死了,她带着我逃荒到这里,一个人把我养大。’’
陈永禄道:‘‘你阿婆也不容易,苦命的孩子。’’
解小语微微反驳道:‘‘阿婆是不容易,但我命不苦啊,我有阿婆,有小尾,有青山青兰,有先生,还有山下整个清水村的人,我们过的很开心啊。’’
来顺接了一句:‘‘既然开心,为什么还往城里跑呢?还不是嫌弃家里穷!’’
‘’才不是呢,因为阿婆病了,已经病了三年了,大夫说要好好养着才能好,所以我得多挣点钱给她看病。‘’解小语大声道,继而又垂头,‘‘这三年我试过很多办法,卖过鱼,卖过柴,卖过草药,也去帮过工,就是挣不了几个钱,要不是李先生总是帮忙付大夫的诊费,我早就不知道该咋办了。这次就好了,能让我给小王爷当侍童,一定是老天爷的意思,我要好好工作,好好给阿婆看病。’’
梼杌突然接了一句:‘‘李先生叫什么?’’
解小语想了半天道:‘‘记不清了,好像是廷什么,青山肯定知道,回头我问问他告诉你。’’
陈永禄问道:‘‘青山是谁?听名字也是个男孩子吧。’’
见有人问青山,解小语兴奋地说:‘‘那是当然,青山是村长的儿子,比我大两岁,青兰是他妹妹,和我同岁,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青山可有才了,李先生教全村的孩子读书,只有青山被先生夸过,大家都说他长大了肯定能考上状元的。’’
陈永禄笑呵呵地看着他说,来顺撇了撇嘴接道:‘’状元哪里那么容易就能考上的?光会读书就可以了?苏州府多少孩子从小到大寒窗苦读,最重要是要拜入名师门下,才算入了正途,能进殿试考个解元就谢天谢地了。山里人没见识,不懂得这里面的门道,也就是说说图个高兴。’’
解小语一下子就卡住了,以前他一直和村人一样,看到青山刻苦读书,以为他有朝一日一定会考上状元的,从没想过有这么多。
来顺正想多说几句,陈永禄不悦地打断他:‘‘你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解小语道:‘‘陈叔,你让他说吧,我们根本都不知道,知道一下也好,以后就知道怎么办了。’’
陈永禄道:‘‘你倒是好学,不过你让他说,他也说不出个什么,什么也不懂,就听人瞎说,能知道什么啊。你就让青山好好读书,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有本事还怕没地用吗?别学这些脏的污的。’’
解小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梼杌抬眼看了一眼陈永禄,陈永禄接着道:‘‘你以后去人家王府干活,不比以前在山里自在,凡事要踏实肯干,要低调忍让,不过也不要怕,干的开心就干下去,干的不开心你就还回去打猎抓鱼,坏良心的事不能干,别为了个工作混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解小语拼命地点头,又问道:‘‘陈叔,什么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陈永禄说:‘‘你还小,不懂人心的贪婪和复杂,多少人为了钱为了名,舍弃了道义和情操,这些人就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解小语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就是李先生说的禄蠹或利蠹,明明是人,却像虫一样活着。’’
陈永禄不禁大笑:‘‘你这位先生倒真是位奇人,有机会真要当面请教一下。’’
解小语说:‘‘那是,大家都觉得他很神奇,自从他三年前来到清水村,我常觉得整个村子都变得神奇了呢!’’
‘‘他是三年前来的?之前在哪里?’’梼杌突然问道。
‘‘不知道啊,先生就像是个神人,突然从天而降。’’解小语嘻嘻地笑着,仿佛先生的到来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陈永禄暗暗看了梼杌一眼,心中隐隐不安,这个人对李先生的事情似乎特别关心,其中肯定另有隐情,这样一来,解小语被选中恐怕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再看解小语,和傻大憨粗的来福特别投缘,一路上玩的都很开心,一副有了工作万事足的满足感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么大的孩子能有多少心机,怕是背后的李先生真的不简单。
梼杌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林府招侍童的事的?’’
陈永禄一想也是,林府招侍童的事并没有大肆宣传,再不济也不会传这么远,解小语一直住在山脚上,再勤两三个月才跑一次州府,他怎么知道的?
‘‘先生说的啊’’,解小语很骄傲地说道:‘‘都说了先生很神奇的,他前天把我叫过去,说光靠我打柴卖鱼不是个事,州府有人家招侍童,赏金很高,待遇也好,如果能被选中,以后就不用担心阿婆的医药费了,让我快去试试。’’
陈永禄不禁和梼杌对看了一眼,看得出来,都对这位李先生非常感兴趣。陈永禄突然非常担心解小语,唉,这个孩子,看样子一定要好好见见这位先生了。
正在暗自思量,互听远处一阵欢呼声,紧接着一道金光窜了过来,梼杌正欲拔剑,已经钻进解小语的怀里了,仔细一看,却是一只金毛碧眼的小貂,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了众人一眼,仿佛有灵性似的,模样煞是可爱。来福立马围了上去,抢着要抱。呼喊声越来越近,只见前方两个人影远远地奔过来,解小语立马跳下车迎了上去,小貂立马窜了过去,来福也跟着下车追了上去,任凭来顺怎么叫都听不见,乐得陈永禄哈哈大笑。
不一会马车到了近前,解小语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来和大家相认。男孩就是青山,已经十五六岁了,眉清目秀文质彬彬,形容举止有几分老成,大概是在山里住久了,还有一点出尘之气,便是放在苏州府也很出众,难怪会被众人赞叹。再看女孩,和解小语一般大小的模样,个子还要比小语高半头,尖尖的下巴,细长的眉毛,深邃的眼窝,倒是典型的青州人的特征,现在还小,看上去玲玲剔透,长大了怕也是个小美人。果然青州出美女,这么小就如此惹人怜爱,再在山中住几年,像他哥哥一样染一身仙气,不知要迷倒多少世人。
解小语见了他们就和青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这两天的事怎么也说不完,青山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一下众人。此处距离徕安县还有一段距离,看来三个少年情谊深重,恨不得早日见面。
说着说着,解小语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青山道:‘‘青山哥哥,先生是叫什么名字来着?这位大哥哥想知道。’’说着指了指梼杌。
青山抬眼望向梼杌,梼杌也望过去,少年竟然没有丝毫的退却。
‘‘李廷儒,你有什么事吗?’’少年淡淡问道。
‘‘没什么,问一下。’’梼杌冷冷答道。
青兰才不管那二人,拉着解小语说:‘‘花花啊,你这两天没回来,先生可担心了,每天都让我和哥哥来路口等你,说你过了三天不回来的话,他就要亲自去寻你了。’’
青山对着妹妹道:‘‘兰儿,这些话回家再说,外人面前,别失了礼数。’’
青兰哼了一声,和解小语到了另一边说起了悄悄话,这边突然安静了下来。陈永禄有心打破尴尬,一看青山满脸的戒备,就不再言语,转身看来福逗小尾去了。
接下来的几里路似乎十分漫长,终于徕安县到了,众人下车道别。陈永禄拉着解小语的手叮咛道:‘‘万事小心,有困难了到苏州府找我。’’高大的来福却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泣,好像丟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娇小的解小语像个大哥哥似的安慰他,看得众人苦笑不得。
青山对着陈永禄施了一礼,‘‘先生是做大生意的人,有空可以到清水村转转,那里的山货也不差,价钱也不高,多走几步山路,活了一方百姓,也是一桩大功德。’’
陈永禄立马还礼道:‘‘小哥客气了,我这山货生意本就是互通有无,今年已和徕安县约定,不能失信,等明年一定亲自前往,还望见谅。’’
青山依礼客气了几句,一行人正要分开,陈永禄突然问道:‘‘青山兄弟,不知令先生何时有空?我想去拜见一下。’’
青山回答:‘‘多谢先生美意,家师今日刚刚远行,归期未定,一时半会怕是见不到了。’’
众人倒没什么,解小语却惊道:‘‘什么?他又出去了?我就三天假,见不到他咋办?’’
青山笑道:‘’放心,有我在,阿婆自有人照顾,到期了,你自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