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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史之乱*身往何处 ...

  •      青年卧在榻上,气若游丝,冰冷的温度透过那层薄薄的麻布浸入骨髓,宽大单薄的衣衫席卷着皮毛稀疏的兽皮裹在身上,遮住了瘦骨嶙峋的躯体。
      乌发铺陈在石榻上,有不少凌乱地落在地上,被灰尘包裹着染上污秽,往日里打理地一丝不苟如今却只能任由它脏乱不堪。
      谁还认得,这个零落成泥的的青年昔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谁还记得,他曾经怎样的说一不二潇洒肆意?
      而现在,脸色青白,眼窝深陷,秀气的眉头紧皱,形状姣好的凤眸已经看不出形状,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昭示着他正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俊雅的五官扭曲,面无血色的脸上满是痛楚,连露在外面的纤细手腕上都补满青筋,稍稍一用力就鼓起在皮肤下,狰狞可怖宛如怪物。
      他呜咽一声,用力蜷缩起身躯,修长的手指紧抓兽皮,苍白的指节用力到变形,额头上冷汗连连。
       滴答的水声在室内响起,衬托得整间屋子越发空寂。那声音仿佛打在人的心坎上,让他心里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好像,他将会永远匍匐在这里,在这一张榻上失去呼吸、腐烂,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青年挣扎起来。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就感觉自己体内充满了力量。
      人死如灯灭,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跌跌撞撞跑到门前,期间跌倒了无数次也不在乎,双手用力拍打着木门,迫切希望有一个人能带他出去,去见见阳光,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来人!寡人要出去!开门!”
       四下里一片死寂。
       青年不甘心,他声音越发大起来,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在缠绵病榻。
      “寡人要见放勋!开门!”
       回答他的只有回声。
      他声嘶力竭,却只能安静下来,身体背靠着门板滑落,跌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埋在怀里默默呜咽。
      “开门啊……”
      他不想死……
      他是帝喾的长子,继承王位,在位十三年,这十三年他虽然无所作为,但是也深切地希望着百姓们能够丰衣足食,他也曾经彻夜翻看竹简,也曾兢兢业业为百姓谋福利,也曾在出现灾荒的时候节衣缩食把金银粮食分发给百姓。
      只是,他终究还是太单纯,以为有自己的命令底下的人便能够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以为自己为百姓做的多了百姓就会拥戴他。
      只是他忘了,哪怕是清流,在污秽里也会变成淤泥。
      他看不清,看不清后宫妃嫔间的勾心斗角,看不清朝堂上奸佞的阳奉阴违,看不清忠正的大臣在他一次次误信谗言后的失望叹息,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败了。
      当他的弟弟带领着群臣要推翻他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错得有多么离谱。 所以他只能主动禅位。
      所有人都称赞放勋的骁勇善战,仁慈善良,唯有他默默收拾好东西去往莘邑。
      跟随的随从是监视他的眼线,赐予的千娇百媚的美人是细作,他那个已经能够承担起一个国家的弟弟,怎么可能简单?
      他偶然听到,放勋要他死在莘邑,越快越好。送的那些美人,便是麻痹他、让他堕落下去的毒药。
      初到莘邑,他作为莘侯,待遇自然是不错的,侍从们也听随差遣,可是好景不长,到后来,主子和奴才的位置彻底颠倒。
      他不敢吃侍女送来的食物,他知道里面下了药,起初是把食物偷偷藏起来,用其他东西充饥,以此来逃避死亡的命运,可是他又怎么瞒得过宅邸里无处不在的眼线?那些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强行把食物给他灌下去,一旦吐出来就惨遭毒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他们所愿,他的身体垮了,连普通的行走都成问题,那些人连敷衍都懒得,直接把他锁在屋里自生自灭。
      为什么要锁起来?他大概猜到了一点。大约是怕别人知道所谓的“帝尧仁慈,封为莘侯”的他其实已经惨遭毒手了吧?
       奄奄一息,缠绵病榻,在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只能仅靠着一张兽皮御寒,每天能有一小块粗糙的糠饼都谢天谢地。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好歹能够靠着微末的食物维持生命。长久以来,他倒不知道这个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承受着这种痛苦,却死不了,究竟该欣喜血脉不凡还是该痛恨生不如死?
      侍女们已经很久没有给他送食物,可能确定了他命不久矣了吧? 一个死人,何必浪费粮食?
      他真的,就要这么……死在这里吗?
      青年哭得像个孩子。
      呜咽声越来越小,头脑也渐渐发昏。
      他气息渐弱,最后维持背靠着门的姿势失去呼吸。
      死亡的最后一刻,他脑海里清晰地闪过一个念头——到底要多久别人才会发现他的尸体?
       ☆*☆*☆*☆*☆*☆*☆*☆*☆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
      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Ⅰ
      ☆*☆*☆*☆*☆*☆*☆*☆*☆
      辛挚睁开眼,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他不自觉伸手,入手却一片湿润。
      他什么时候哭了?
      辛挚一愣,微微皱眉,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梦见了什么,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也不费心纠结,翻身下榻,动作利索地穿好复杂的衣衫,踱步至窗前,推开木窗。
      霎时间清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窗外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根根坚韧的翠竹挺拔,在薄雾中显得十分神秘,微风拂过,竹香沁人心脾。
      辛挚站了一会儿才自顾自回到桌前,执起一支竹笛挂在腰间,将七弦琴背在背上,转身回望了会儿生活许久的房间,慢悠悠出了竹屋。
       一头青丝仅用一根淡蓝色发带散散束在脑后,从额角各分出一束垂在脸侧,微风拂过,发丝轻扬,青衫磊落。俊美的脸庞上带着和煦的笑,气质温和,从容淡静,萧疏轩举,当真是好一个皎皎君子!
      白色步云履踩在层层叠叠干枯的竹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朝着远方一步一步远去,那座竹屋那片竹林在他身后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那片竹林原来是在山上,山也不见得多高,只是终年大雾,环境越发清丽。山下是一座小山村,也是烟雾缭绕,仿若人间仙境。
      村头有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树,树下一条蜿蜒的小河,小河上渡船来来往往,也不拥挤,船夫嘴里唱着独有的山歌,偶尔来几个相熟的人一和,顿时热热闹闹,为清冷的山村增添了几分人气。
      渡船不算小,坐十来个人绰绰有余,只是现在天还未大明,村子里人也不多,才显得船上稀稀疏疏空旷得很。
      辛挚踏上附近一艘渡船,弯腰入船舱坐好。那船夫见他一身青衣,神色有些惊讶,复又恢复如常。
      船上还有一个一身粗布衣衫的年轻人,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头发随意束在脑后,斜倚在船舱内,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到他有一瞬间地愣怔,随后热情地打招呼。
      “你是读书人?我在怎的没见过你?”年轻人十分兴奋。
       “在下住在山上,也不常下来。”辛挚点点头。
      “山上?唉,读书真好,我原想读书的,可惜家中贫寒。娘说等攒够了钱便给我买书,可看她那般辛苦,还是不读书罢。”年轻人有些沮丧。
      “并非唯有读书才能出人投地。”他出言安慰。
      “但唯有读书才能光宗耀祖啊!士农工商,唯有读书人最尊贵!”
      辛挚默然,在这个时代,的确只有读书人才最尊贵。可是士农工商,没有人衣食住行能离得了工人和商人。
      商人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某些商人富可敌国,只要一句话,便可以让整个国家的经济都震动。那些自以为无人可及的官员们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商人们全部罢工,国家将会蒙受怎样的打击?
      再说农民,若有一天农民罢工,吃的穿的又从何处来?
      “哎,你竟然会弹琴?如此金贵的东西我只见过一次。前些时候我随娘前往集市上看花灯,边看见有人在弹琴,听旁人说一把琴要几十两银子呢!够我们这些人家吃好多年了!”少年活泼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花灯……十分有趣?”他从来没有看过花灯,最初是没有花灯这种东西,后来他一直在忙碌,东奔西走,谋划无数,也空不出时间来游玩,现下空闲了才想起来,原来竟他从没看过花灯。
       “花灯自然是十分有趣的!听人说外面还有更有趣的东西呢!你知晓长安吗?听他们说长安很美,什么‘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Ⅱ’之类的……唉,这些读书人的话我却是学不来……不过我一定要去长安看看!然后把好东西带回来给娘尝尝!”
      辛挚闻言一笑, 杜甫的诗的确把长安写的很美好,可惜这是盛唐时候的长安。如今的朝廷,被杨国忠把持朝政,又放任边地将领拥兵自重,长安怎么可能一片祥和?安禄山史思明等人早就有了反叛之心,不久之后,怕是会战火纷飞了。
      唐玄宗终日享乐,只知在后宫厮混,宠幸杨贵妃,不问朝政,放权于下,俨然已是一个傀儡,如何能守护这江山?
      大唐,已经不是贞观之治时候的大唐了。长安,也不是杜甫笔下“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织不相失”的长安。这天下,只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Ⅲ。
      战火纷飞,遭殃的,终究是百姓。
      “你要听琴吗? ”辛挚盘腿,把琴放在腿上。
      “好啊!你会弹琴?哎,你背着琴自然会了!看我这脑子!”少年一拍额头跳起来,不小心撞到舱顶又痛呼一声,连忙坐好。
       辛挚嘴角一勾,眼底流泻出温柔的笑意。素手拨弦,霎时清冽的琴音响彻整条江。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桥面像结霜鞋底冰凉踏过青石板
      擦肩的姑娘眉眼弯弯笑的多恬淡
      我背着行囊坐上渡船扶舷回头看
      村落轮廓里炊烟渐次升起又飘散
       …………
      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都不是我想象
      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画着它模样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湿了繁华沧桑
      慌张人潮里我遗忘了来时的方向
      那年转身离去水声远了河岸
      村落是否依然千万里外我怅然回看Ⅳ
      …………
      一曲歌罢,辛挚收了琴,船也靠了岸。
      他起身上岸欲走,却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袖子。
      “你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少年望着他,眼神懵懂。
      “等你到了长安,自然会知晓。”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转身便走。
      少年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霎时间竟然愣住了。撑船的老叟慈祥地笑着,将船固定在原地。
      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后生,你这曲子里有故事呀。”
      “诶?大爷您听得懂曲子啊?”
      “小子!不知尊卑!早点儿回去可莫言让你娘挂心!”
      辛挚听到身后一老一少的拌嘴笑了笑,没有回头。
      ☆*☆*☆*☆*☆*☆*☆*☆*☆
      Ⅰ:来自李煜的《子夜歌》
      Ⅱ:来自杜甫的《杜甫忆昔》
      Ⅲ:来自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Ⅳ:来自河图的《不见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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