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牵你的手吗?》千山圭

1、第一章

　　我的天空它变成了丑木头。——这是宁浩睁开眼时唯一冒出来的想法。
　　事实上，这也是他仅能从乱糟糟的大脑中提取出来的东西了。

　　他转头环顾四周。
　　床左一步距离远，一木桌歪立于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桌子下面几根新芽冒出了绿尖。
　　宁浩微微睁大了眼睛，随着一条与这屋子格格不入的碎石子路开始移动了起来。
　　那些小石头排得很密。从木墙上的缝隙间挤出来的光，细细地落在了有些石头上面。石子熠熠生辉，就像是阳光下溪水中发光的鹅卵石。
　　而就在整间光线不足的屋子内，宁浩也能很清楚地看到一排排的小石子路，歪歪扭扭地极富艺术气息地突在地上，从同样歪歪扭扭的桌子突突突地蛇扭到了门边上。
　　那门底下没有门槛。现那门是闭合着的，严丝合缝的木板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黑透发亮得活像是一块棺材板杵在那里。
　　再从那门开始，那条石子路拐了个九十度大弯，突突突地突到了床前，一小扭腰，石子们又携手共进继续突到了一扇木窗跟前。那木窗是背着光的，从开着的窗子可以看见外面阳光灿烂，生意盎然，远山高耸，上林木丛生。金色的太阳光慷慨地将四处都染上了金粉，独独落下了这儿，只有阴影静静地投在木窗棂上，那上面一根细木棍子撑在那儿，雄赳赳气昂昂地支住了窗。

　　默默地摸了下床板。宁浩不由衷心感叹道：好硬，好木料。
　　于是狠狠地一闭眼睛，他长吸了一口气。
　　安静至极的木屋里，他的呼吸声慢慢地沉了下来，沉入无尽梦魇。

　　半晌。

　　“小洛啊，我听说今儿早你在外面捡了个人回来？这……不要紧吧？”一道女声响起。宁浩翻了个身，抿了下唇，然后捂住了耳朵。
　　又听一道男声响起，宁浩眉毛跳了一跳，他默默地放下了手，竖起了耳朵。
　　只听那人说道：“芳嫂，不要紧的。他没有什么大碍，现只昏睡了半日。”
　　“他？……哦……不是……”女声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那、你不要紧吧？要不然……等会芳嫂把你大柱哥叫过来，将那人带我家去看着？我好生照料着他，你还是不要这么操劳了，这对你身子不好。”
　　“芳嫂，”那声音带笑，“不用劳烦大柱兄弟了。我并不要紧。”
　　“诶！”芳嫂答应了一声，“等那人醒了，带着上芳嫂家来吧，芳嫂给你们做好吃的！小妞儿这几天老坐在院门槛儿上哭，估计是想你了。”
　　声音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昨几日忙得忘了，现我就去看看妞妞。”
　　宁浩听到这话，默默地想着：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虽昏睡不醒但随时有可能会醒来的病人……吗？
　　芳嫂“哈哈哈”地笑了一通，响亮地一合掌，宁浩揉了揉耳朵。
　　“就等你这句话呢！”

　　……
　　然后门外的说话声沉寂了下来，只听见一只鸟欢快地叫了起来。

　　宁浩一咬牙，一深呼吸，旋即嚎上了，“恩人！别走！”然而他并没嚎得清晰有力，干涸的喉咙作为硬件条件并不很给力，于是这一嚎嚎得宁浩简直去了半条小命。
　　这声音听着破风箱似的。把刚刚那鸟都吓得叫不出声，听那最后一声噎得，活像给谁卡住了脖子，要弄死它似的。
　　宁浩捂着胸口，人已经坐在了床边上，正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哎哟我勒个去！”芳嫂的声音又高高地扬起来了，“还没走出去呢，就听见小洛你那病人要死了地嚎了。听起来真是生龙活虎啊。”
　　宁浩揪着胸襟，脸上慢慢泛起了极浅极浅的笑容。
　　他淡淡地想着：等我出去了，我要拔光那只鸟的毛。

　　“芳嫂，您等一会，我去看看他。”
　　“还是我去！”一边说着的声音，一边又是手撞在门上的声音。
　　短促的“嘎吱”一声响起——
　　门被打开了。
　　太阳的光线顷刻泻入屋内，宁浩眯起眼睛朝那里看去，缓慢地直起了腰杆子，将手摆在了身子两侧，脸上扬起了一个微笑。
　　字正腔圆地，宁浩说：“你们好。”

　　门那边的芳嫂听到这楞了一下，回了一句，“你好。”
　　又一道声音，是那道温润好听的声音，“你好，你可觉得何处不适？”

　　话语间，那芳嫂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人身后，两人已来到了宁浩面前。
　　从一进门，两人就是踩着石子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宁浩看着面前这人，笑容更灿烂了，“我不知是何缘故，现已记不起前尘往事。”宁浩对芳嫂笑了一下，又道，“十分感谢你们出手相助。”
　　芳嫂的脸上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她忙摆着手道，“不用不用，你应该谢的是小洛。”

　　宁浩听了这话，复笑了一下，“我是宁浩。宝盖丁，水告浩。”
　　“我是白洛。”白洛的眼睛始终直视前方，瞳仁黯淡。他缓慢地勾起了一个笑容。宁浩垂下眼睑，右手不自觉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腕。
　　那笑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宁浩是这么觉着的。

　　宁浩敲了下床板，白洛的眼球缓慢转了一个角度，脸跟着缓慢地偏转，他浅浅地笑着。
　　宁浩伸出了手，道，“白洛，恩人，感谢出手相助。”
　　没有回应，白洛只是笑着轻点了下头。芳嫂抓住了宁浩的手，脸上挂着笑容，“别说这些了，小浩你饿了吧？”
　　宁浩有点腼腆地抿了一下唇，弧度很小地点了下头，旋即手撑着床慢慢地站了起来，背挺得很直。
　　芳嫂笑着往后退到一边，招了招手，道：“来，小浩，叫一声芳嫂来听听。”
　　宁浩笑了一下，“好，芳嫂。”
　　芳嫂捂着嘴笑了，“来，跟着芳嫂走，去芳嫂家吃香的喝辣的去。”语毕招了招手，极有风范地一转身，“小浩，小洛，走着嘞！”她突然往后看了一眼。
　　宁浩腰挺得倍直，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一旁静静笑着的白洛，道：“恩人，走吧。”
　　白洛脸向宁浩偏了一偏，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白洛说。

　　宁浩向门走去，他突然也往后看了一眼。
　　那人仍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不曾动过一步。他很快地把手抬起来放在眼前，又很快把手放下了。
　　白洛轻轻地笑了一下。
　　宁浩心中微动，停住了脚步。可白洛步履很快地朝着这边过来了。
　　宁浩侧过身子，脚已经偏离了那石子小路，而白洛已经踏着石子过去了。

　　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好像融入了周遭的黑暗当中。
　　起先极力压下的恐慌仿佛终于突破禁锢，一下将他淹没。
　　他该何去何从？他不由想道。
　　这么想着，宁浩右手又不由自主地放到了左手腕上，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皮肉伤痕。那其实是已经愈合了的。

　　他终于向前走了，可他又停了下来。

　　白洛正静静地靠在门边，听到宁浩的响动，他抬了抬眼。
　　那双眸如斯黯淡，周遭的阳光都照不进去似的。
　　“走吧。”白洛说。

　　宁浩复又抬起了脚。他面无表情。
　　“走吧。”宁浩说。

作者有话说

　　——黑匣子——
人，总是恐惧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