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修仙记》大福大福

2、第二章

　　回转仙府，上仙正在后院的悬崖旁枯坐，河马精便过去，挨着她身边坐下。上仙问两句闲话，知他不曾见着道友，微微一笑，宽慰了两句。

　　河马精并不当回事，改日再去拜访便是了，笑而不语。

　　此刻正值黄昏，红日欲坠，彩霞满天，挟裹金红蓝紫色铺开来，映在两人身上，将上仙明艳的面容映得亦真亦幻，比平日里更动人十分，河马精看在眼里，心头忽然一跳，前所未有的心思幽幽腾起。

　　仙界并不禁止婚配，许多仙神亦有家室，自己与上仙朝夕相处，虽不曾生出绮思，但若是上仙对自己有意，自己要不要从了呢……若是从了，岂不是可长长久久留在仙界中，与上仙做一对神仙眷侣，道行圆满，寿与天齐……

　　这么一想，他便有两分痴了，不知不觉朝上仙微微靠过去。

　　就在此时，天边突来一个炸雷，天地似乎都随之抖了三抖，紧跟着一声暴喝，震动寰宇！

　　“贱婢，你果然没有神魂俱灭！”

　　两人都被这声音震得浑身一颤，河马精回头一看，惊见天边夕阳已被一个幽深漆黑的空洞代替，仿佛有人正以绝大力量撕裂天空，硬是从无穷远处跨越时空而来。

　　那黑洞前方，此刻凌空站着一人，身材高大，气焰嚣张，手提一柄长刀，朝两人怒目而视。

　　河马精将上仙一拉，站起身来，正想叱问来者何人，敢擅闯上仙府邸。那满身凶煞之人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眉头一皱，目中精光暴起，把手中长刀一挥，吞天噬日的威能爆发，一道光球急如流星赶月，势如雷火破空，轰然而来，瞬间已到身前！

　　饶是河马精在仙府中又精修了九年，面对这狂龙般的轰击也全无抵挡之力，不敢去接，只将身形一晃，就想躲过。谁知那光球竟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明明已到面门，却又在眼前变了阵势！

　　河马精也看不清空中那妖人如何施为，只见那堪堪落下的轰击一个虚晃，晃过了上仙，在自己头上瞬间分作九股，上边又生出无数紫电雷光，彼此交错，不及一眨眼的功夫，已结成一张大网，如饿虎扑食，朝自己当头砸下——

　　“何仙长——”

　　耳畔听得上仙一声焦急大喊，兼有空中那妖人得意的哈哈大笑，河马精感觉浑身一沉，眼前一黑，已被这张光网牢牢压在地上，全身骨骼“喀喀”作响，仿佛有无数钢针往自己体内乱钻，刺得那从头到脚四万八千个毛孔无一不痛！

　　河马精几乎骇得魂飞魄散，这全不知来路的妖人一击就有如此磅礴威力，自己竟做不出任何反击！眼前阵阵光华乱闪，剧痛压身，仿佛历经了一个甲子，又仿佛只在一瞬之间，那光网骤然消退，河马精感到身上一松，痛楚全无，立刻就要跳起来。

　　哪来的妖孽，敢这般欺压你爷爷，看我将你打得……

　　心头一句怒骂尚未出口，身子也不及直起，河马精眼角余光忽瞥见自己手掌竟变得焦黑，再一看，霎时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哪是手掌，分明是河马原身的前足！

　　这妖人一击之下，竟将他硬生生打回了原型！

　　盯着前足，河马精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唯有方才戏水时的誓言在盘旋：可不能让人看到这幅丑陋原身。

　　然而，如今竟在上仙面前现了原形，可怜他还那般妄想过片刻……

　　“哈哈，极西蛮荒之地的野兽也成了仙？可笑，可笑。”

　　那提刀的妖人降下来，落在一旁，额头中央一道红线隐隐放光，河马精心头又是一震，认得那是天眼，可照见世间万物真容，乃是魔族至高邪功之一。

　　妖人定是仗这邪功，天上甫一现身就看穿了自己真身，再故意将自己打回原形，好来羞辱。

　　他再细看，发觉这妖人身上隐隐渗出妖气，应当同自己一般，也是妖兽化形才对，怎会魔族的功法……

　　方想到此，那妖人已收了刀，也不看地上的河马，说声“你过来”，伸手就扯了上仙手臂，将她拉到身边。上仙自是不愿，连连挣扎，可怜她此生修为浅薄，又哪里挣得开。

　　河马精趴在地上，见他这般行事，又惊又怒，却只能朝上仙默道声抱歉，这妖人简直厉害得吓人，如今自个儿连保命都成问题，当真无法救上仙了。

　　这般一想，河马精明白眼前局势凶险，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当下暗运体内真气，将身子一挣，就地一滚，直往悬崖边滚落。那下方安置有一片舒缓绵密的青云，与西方斗战胜佛的筋斗云有几分相似，虽无十万八千里的迅捷，也可在瞬间飞到三千里开外，只要自己落将上去，脱了这里，再图算计不迟！

　　谁知，他心意转得快，那妖人动作却更快！水桶般的黢黑躯体刚刚一动，已给那妖人看出端倪。好妖人，只见他一手拉着上仙，一手往前虚晃，河马头上霎时又是一片迷乱星光，动作便滞了一滞，跟着身上一痛，竟是那妖人跳将起来，往他肋部一踩，一蹬，仿佛将他当做了踏脚垫，抢在前头，朝悬崖下方落去！

　　饶是这河马原身皮糙肉厚，又经多年修行锤炼，给这妖人踩踏也有些吃不住，仿佛连肋骨都断了两根，忍不住张开如斗大嘴，发出“嗷”一声痛呼。

　　紧跟着，那片青云已被妖人稳稳踩在脚下，浮上半空来，回头朝河马精一笑，瞬间便去往三千里之外。

　　须臾之间，这上仙府邸已是天翻地覆，失了上仙，又失青云，河马负伤躺在地上，气急攻心，禁不住连声“嗷嗷”大叫，惊动远处仙官，急急飞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何——何仙长？您是何仙长吧！这究竟怎么回事？上仙呢？！”

　　河马精见那妖人挟了上仙，大喇喇踩在青云上，化作一道银光远去，越发急痛，简直七窍生烟。远远见仙官飞来，竟也忘记变成人形，直到对方落地，朝这幅原身露出惊讶之色，才猛地醒悟过来，赶紧就地一滚，现了人身，正要站起，又觉肋下痛得钻心，不由捂着伤处，微微呻吟起来。
　　这仙官过惯了清静散漫的日子，此刻变故陡生，也是六神无主，怔了片刻，见何仙长疼得厉害，赶紧将人扶起，问声现下当如何处置？

　　见……见仙尊去。

　　河马精咬牙切齿，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又纷纷散去，而今自己技不如人，遭妖人走脱，若贸然追去，不过是给恶狗送肉上门，只能先拜见法力高强的仙尊们，听一听指示，再做计较。

　　仙尊府内，四位仙尊端坐高台，河马精跪在地下，垂头不语，伤口已进行过医治，疼痛消退大半，脑内回味方才惨败光景，不由得阵阵愤恨，恨不能将那妖人拿来，踩踏上十七八遍方才消气。然而一想到那人本领之强，直如高山大渊，遥不可及，禁不住又生出万念俱灰之意。

　　就这般胡思乱想，一时气愤，一时心灰，河马精静待仙尊旨意，不敢轻举妄动，

　　再过片刻，仙尊们掐指算了一遭，又小声商量几句，对下方的河马精道：“上仙被夺，也在天数算计当中，然如今机缘未到，我等不便出手，这场因果还得由你化解。”

　　我？河马精愣了一愣，听仙尊又道：“上仙性命无忧，遭妖人掳去了西面穷极山，你当速速前往，将上仙带回。”

　　河马精一听这话，立时争辩道：“那妖人凶悍无比，修为胜我许多，我一人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必畏惧。”打头的仙尊将拂尘一摆，笑道：“我等已请得天意示下，言你此行有莫大福缘，来日修成正果也未可知。你此前在下界修行，道友甚多，可请一二同修助力。此外，这柄斩魔剑乃上仙生前炼制，你拿了去罢。”

　　话音方落，一柄清光凛凛的剑便飞过来，河马精无法，只能接过，心中却始终觉得不够妥当，正想再找些话来推脱，旁边一位黑色长须的仙尊转过头来，冷哼一声。

　　“何英俊……”

　　这位仙尊一开口，竟直呼河马精名讳，显然是上位者对属下的态度了。虽说河马精名义上是散仙，并未拜在几位仙尊门下为弟子，但他一届下界散修，若不是奉了仙尊法旨，安能入得仙界，并在上仙府中随侍呢？这般想来，将仙尊们视为师长，倒也在情理之中。

　　听黑须仙尊唤了自己的仙人名讳，河马精越发正襟危坐，聆听教诲。

　　“你奉我等敕令，入仙府陪伴上仙，那便有护卫之责。而今上仙被妖人所夺，岂非你疏失之过？速速带回上仙，将功折罪方是正经，怎还有贪生怕死之念？”

　　“这，这……是。”

　　恩威并施，河马精无法，只能应下来，抱剑出了仙尊府邸，垂头丧气地往上仙府去，准备收拾几件行装盘缠就下界，若再拖延，怕还要遭仙尊们责罚呢。

　　行至上仙府门口，心里突然一动，猛地想起自己只是个随伴，连这仙府仆役都不算，更不曾明确过守卫之职，怎的黑须仙尊就将罪名扣到自己脑袋上来了？

　　想是这么想，但要再回转仙尊府去理论，他却万万不敢，当下暗骂声奸诈，跨进府来，抬头看见院内那几株火红的优离仙树，胸膛里猛地沉了沉。

　　优离仙树本生在极高的离恨天，以河马精修为，终身难以去得，上仙昔年曾移栽几株入府，这些年越发枝繁叶茂，并结了无数仙果在上头。这仙果对散仙们的修行大有裨益，河马精入府后，也打起了仙果的主意，奈何不得上仙允许，不敢采摘；加之面皮又薄，不好意思开口讨要，便只能时常望着，做那望梅止渴的姿态。

　　一日，上仙发现他盯着仙果出神，显然有所图谋，便允他每日摘一个来吃，河马精大喜，修为随之长进，十分感谢上仙的慷慨恩义。

　　“我在这仙府内呆了九年，别的不说，光果子就吃了人家几千个，亏得仙果助益，方有今日修为。如今上仙遭难，我若不闻不问，畏畏缩缩，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他这般想着，不由得握紧了手上的斩魔剑，摇摆心意变得坚决。

　　“也罢，拼着耗尽这身浅薄修为，也要博上一把，即便不能救出上仙，至少没有做缩头乌龟，问心无愧。”

　　当下打定主意，他也不再收拾什么行装浪费时间，驾起神光，一头冲下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