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四、断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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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地至道，皆归无情！”
“惟断情之人，褪去凡心，得窥天道！”
深夜，柳梅卿自梦魇中惊醒。她在黑暗中急促喘息了片刻，才在闺房熟悉的气息中平静下来。窗外隐约传来风雨之声，从未关紧的雕花木窗缝隙中，透出淡淡的土腥味。
她披衣起身，透过朦胧的窗纱，望见城主府议事大厅中依然灯火通明，微微蹙起眉头。
这些日子以来，金缕城遭受剧变，太上长老身陨，流沙盟遣来的使者亦咄咄逼人，城主府种种山雨欲来的氛围，即便想要装作看不到也是不能。散修间的明争暗斗比起累世经营、盘根错节的门派和世家之中要严酷得多，他们柳家在金缕城扎根不过三代，远称不上底蕴丰厚，太上长老死后，修为最高的居然只剩下两位中品金丹进阶而来的阴神尊者。可控制一方仙城的利益极是可观，如今的柳家好似群狼环伺的肥羊，人人都想咬上一口。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昔日仙城没了实力支撑，才惹来宵小觊觎。
柳梅卿不由自主地抬起右腕，单薄衣袖落下，露出皓腕上缚着的一串略旧的手钏，朴素至极，唯有一颗明珠在暗夜中熠熠生辉。回忆起梦中再次听到的那位前辈的道法，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自幼时得到这串手钏以来，她偶尔会于梦中聆听一位女冠讲解道法，虽然她修炼的还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功法，但前辈高屋建瓴的经验还是令她获益匪浅，只当是自家机缘得来的“奇遇”。但为今之计，却不由得她不作他想——
那位前辈修行的乃是断情之道，与她的道路并不完全契合；但对方的道法却给出了一条快速增进实力的捷径——凝练自身情丝化作情种，种入另一位修士身上，在亲手斩杀对方时用秘法沟通情种，从而一举斩心断情，借顿悟之机沟通天地大道。若是日后改走断情之道，此举足可提高修炼速度七成以上，由于她修为还低的缘故，这种好处直到元神之后才会渐渐抵消。
接收情种的修士与自己断情之道的关系越紧密，此法效果就越好。
如今的金缕城全靠两位阴神尊者表面上撑着，柳城主自身也只是中品金丹宗师，道途至多止步于阴神境界。柳家唯一的出路，唯有在阴神尊者坐化之前，推出一个元神真人，才不至于被众人瓜分——犹豫了这些时日，柳梅卿最终还是狠下心肠。为了家族，自己也少不得行那非常之事了！
孽海情天，的确给了她入情悟道的契机，蘅芜仙子说的也不算全错。那时，亲身经历凡人女子的种种悲欢离合，她心中也无可避免地掀起了点点涟漪……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也只有顺着既定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了。
秘法运转，点点红芒在柳梅卿手中闪动，她的心绪也好似平湖涟漪一般旋起旋灭。对那人，或许是感动于对方相救之恩，亦或根本只是移情——但那都不重要了。
再没有比将情种种在悟道之机身上更有效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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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沈青辞忽然从驻地执事那里得知，城主府给自己下了帖子。
此时流沙盟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一个月过去，沈青辞本也打算离开金缕城。不过打开帖子，才发现是柳梅卿的主意：
“因玉阑灯节一事，诸位同道受惊不小。为表歉意，城主府将于三日后设下法会宴请同道，以慰诸位前辈、英杰之心。当日亦会开启城中聚灵法阵，聊表心意。”
好大的手笔！
城主府的宴席，少不了各种有利于修行的灵果玉露、流霞仙酿，有的甚至有增进寿元、帮助悟道、固本培元等特殊作用；而即便没有收到帖子的修士，也能享受到城中聚灵法阵带来的好处，修行一日事半功倍。可见城主府经此一事，为了留住散逸的人心，可谓是大出血本。
这帖子在金缕城中炙手可热，非得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得。沈青辞作为九霄剑派年轻一代的内门弟子，大约也算得上是帖子里提到的“英杰”，不过估计也少不了城主府大小姐投桃报李的意思。而更令沈青辞在意的却是柳梅卿附在帖子后面的留言——
“知道友有意寻数件天材地宝，梅卿不才，已探得寥寥下落，望三日后详谈。”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从九霄剑派的典籍上，沈青辞只打听到，星辰流沙偶尔会出现在金气极盛、陨星坠落之处，扶摇之角乃是九天云兽“扶摇”头上的独角，烛龙之息又是另一种上古神兽烛龙千万年呼吸之后留下的气息，至于混沌神石，则是虚空中凝结了混沌大道的陨石。这四件天材地宝，星辰流沙全靠机缘巧合产生，云兽“扶摇”少说也是元神级数、又生活在九重天上、杳无踪迹，神兽烛龙更是见首不见尾。唯一稍简单些的是混沌神石，可虚空中陨石千千万万，凝结某一道大道的陨石，又该从何寻起？
也难怪听到柳梅卿的消息，会令沈青辞如此欣喜了。
三日后城主府，沈青辞如约而至。他是随着九霄剑派驻地的神魂长老一同前来的，而当天，与他一样随着修为较高的长辈一道前来的年轻修士同样不少。其实是沈青辞没有经验，按照散修联盟不成文的规矩，这类论道、设宴的法会，一张请帖可以带一二小辈同去，比如神魂长老的那张帖子其实就可以让他二人同时进入了。不过因为柳梅卿另有打算，这才单单给沈青辞又下了一张帖子。
那神魂长老是个笑眯眯的中年人，身材矮胖，笑起来颇有心广体胖的意思。因为来这法会的同门小辈只有沈青辞一人，他一面与相熟的人打招呼，一面也不忘向师侄介绍几句：
“这位是西府商会的郝主事，为人最善结交三教九流，人脉极广，无论宗门、世家还是散修中都能说上几句。他早年走南闯北，这些年才在维州安顿下来。
“这位是水月宫的裴仙子，水月宫是维州的一个小宗门，纵然比不上七大宗门根基深厚，在维州也算得上一方势力。她身后那小姑娘应是门中新晋的杰出弟子，过去没见她带出来过，不过那一身寒霜似的功法气息可做不得假。
“那边迎客的是柳城主首徒顾恒松顾少侠，人称锦衣纨扇，相传在一干师兄弟中修为很是了得。不过传闻最多的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他与柳城主的掌上明珠……
神魂长老滔滔不绝，也不管身后沈青辞有没有听进去，话题却是越跑越偏。不过在提到顾恒松的时候，沈青辞瞥了一眼，注意到他身边站着的丫鬟竟是个熟人。
是柳梅卿的侍女小灵。
小灵当然也看到了沈青辞，忙不迭地跑过来。恰好听到此时神魂长老津津有味地与后辈分享八卦，这个小丫头顿时收起了笑意，板着脸冷哼一声。
在自家后辈面前也就罢了，谈论八卦还被当事人的丫鬟听到，饶是神魂长老脸皮一向厚比城墙，也不由得尴尬起来，干咳一声偏过脸去。小灵扮了个鬼脸，冲沈青辞躬身一礼：“上次多谢沈前辈相助我家小姐了。”
“无妨。在下也受柳道友颇多恩惠。”急于得到天材地宝的消息，沈青辞不欲拐弯抹角，当即问道，“柳道友遣你来，可说要过带什么话？”
“小姐只说，请沈前辈去偏厅一叙。其他的小灵也不知道。”小灵摇摇头。闻言，沈青辞不得不按捺住迫切之情，向神魂长老请辞后，才在对方揶揄的眼神下随小灵快步离开了。
出乎他的意料，偏厅里有许多年轻修士等候在此，有男有女，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四下环顾，却并没有柳梅卿的踪影。沈青辞不知这位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灵也是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正狐疑时，便听得先前聚在偏厅里的年轻修士们之间忽的嘈杂起来，人数最多的那一堆，有一道清亮嗓音从中透出，竟压过了整个大厅中吵吵嚷嚷的其他修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邪修作乱乃是乱世之象，吾辈自当挺身而出，胜过躲在深山老林里畏缩不前！”
沈青辞凝神望去，只见刚刚那句话出自一位头戴纶巾、青衿羽扇的修士之口，眼神明亮，容貌可亲。不过那人却长着一张难以令人信服的娃娃脸，看起来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登时令一句气吞山河的豪言状语少了几分气势、多了几分戏谑。果然当时屋子里就有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那少年一瞪，反倒爆发出了更大的笑声。
良久才有人良心发作，冲那少年修士挥挥手：“商道友不必……咳咳，不必管我们，还请继续！”
那位商姓修士早已气得冷哼一声，坐到一边猛灌起茶水来。牛饮一般的架势，也不知糟蹋了多少珍稀灵茶。
沈青辞微微偏头，侧耳听了片刻。小灵这会儿才迟疑地开口：“这些前辈，好像都是府里特意邀请的年轻俊彦……”
无需她多说，这满屋子都是引气期的修士，从小成至圆满不等，不过看他们充满生气的架势，便知这一干人等都还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沈青辞抬手止住小灵解释的话语，颔首道：“柳道友想必另有要事，左右在下也无他事，等等便是。”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径自寻了一处坐席，竟当真闭目等候起来。倒是小灵心生愧疚，逡巡几步，丢下一句：“我再去问问小姐。”便往内院跑去。
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在一众群情激昂的少年英杰中，显得分外格格不入。不是没有人前来搭话，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柳梅卿说好的消息，便对旁人的搭讪显出兴致缺缺的意思。这里的年轻俊彦多半傲气，既然见这位九霄剑派的高徒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寥寥几位健谈的修士也索性熄了结交的心思。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沈青辞没等到柳梅卿，倒是等到了来偏厅接待众年轻修士的顾恒松。想是众人都给他几分面子，沈青辞也睁开眼睛，望着这位城主府年青一代的首席弟子径直于厅中上首站定，一派风度翩翩、长袖善舞，直到对方讲到了正题，他才明白这偏厅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原来，之前不过是让诸位年轻修士互相结交的开胃菜。此次法会中，还会邀请引气期的年轻修士们下场比试斗法，一则拉近维州各方势力的关系，二则增添法会的看头。而彩头，则是城主府提供的三件上品法器，分别归前三所有。
这三件法器分别是一口雷系飞剑、一件云雾仙衣、一团五色祥云，少说都有六重天的威力。看模样就知道，它们分别是一攻、一守、一遁。上品法器谁也不嫌多，见周围的散修们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沈青辞也难得起了几分兴趣。
不过下场之前，最好还是向长老知会一声。
说完正事，顾恒松微笑着请众人前往法会宴席。但经过沈青辞身边时，他却有意无意地偏头看了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沈青辞停住脚步，正不明所以，便听到对方传音道：
“至于这位沈道友，师妹有话要对你说，还请留步。”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五四、断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