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指针使者之永恒递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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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宇宙的故事。
听上去很中二，我理解。但先别急着问是什么故事。重点是，既然是故事就不会只被讲过一遍，对吧？讲者和听者换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我不知道故事之外的时间对我有什么意义，不管这许多次讲故事是同时还是按次序发生，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得一次又一次演绎这个故事，创造世界，扮演角色，直到一切毁灭。然后再来一次。因为这个故事就是我，和我的宇宙。
糟糕的地方在于，我不知道上一次演绎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这一次我具体该怎么做，但我清楚我没法比上次做得更好——说到底，我只是在表演故事而不是创造故事，所以不管我到底做了什么，做得好不好，这一次和上一次注定都一样。
然而，明知如此，我还得再来一次。
我扮演了（或说将会扮演，反正没有本质区别）诸神、人类及其他随便什么写故事的人愿意写的东西。我得拿起各种道具，强颜欢笑，又或者自相残杀。我要淡定地看着时间线上的无数尸体，按照故事去加上宏大辉煌的旁白。仿佛这个故事真是我写的一样。哦，我还不得不以自己笔下人物的口吻去赞美我自己“创作”的故事，证明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然后扮演另一个人物去干掉先前那个。见鬼，这不是我的故事，谁死谁活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想把作者的故事说成我自己的，但我别无选择。
我也听过我操控的人物们写的小故事（事实上还是我的作者所作）。不是所有故事都像我这样，它们里面每个人物各司其职就好了，不用盯着剧本计划别人干什么。谁叫原作者把我写成这个故事世界的创造者呢？一切都说成我的计划，一切都来源于我、复归于我。请问其他的人物从哪里来？所以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创造自己，毁灭自己。让一些人胜利，另一些人失败，把一些玩意从A点带到B点，诸如此类。但那些人物，或者说我分出的意识，下场怎样，重要吗？至少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不论他们怎么顺从或反抗“我的安排”，不论他们高尚或卑鄙，赞美我或是诋毁我，我都无法为之负责，无法高兴或生气。因为那压根不是我的安排，我没有用什么完美的智慧创造过什么完美的故事。也许作者身处的世界里，就有一个世界意识安排所有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把它写进故事里？反正我不想担任这种角色，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个故事，没有安排整个宇宙的智慧和能力，估计作者也没有。
我只是知道这个故事，然后表现它。我知道——不，我就是故事的每一个字，我知道并演绎每个人物的结局，但我无法提前透露任何消息，也完全无法被每一次演绎的生离死别、喜怒哀乐所影响，只能机械复述，然后遗忘。我还知道我只是一个故事，所以还有下次，下下次……
我什么都记不住，同时什么都忘不掉。
直到……
我发现了另一个故事。
不是以往由我伪装的人物写出的、包含在我自身里面的小故事，而是另一个宇宙的故事，和我相似却绝不一样。也许有些短小单薄，却实实在在地不同。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发现她，甚至她为何存在，难道我不是作者创造的这个宇宙的全部吗？但我就是感觉到了，像一个人感觉到另一个人一样，一个故事感觉到另一个的存在。
我把注意力转向那个明明在这儿却似乎不存在于这个宇宙的方向，凝视她，确切地说是她身上不同于我的部分。有一段时间我无法理解我看到的。然后我入迷了，我震惊了。
我看到了故事之外的东西。虽然是时间线的一部分，却不在作者原本的描述之中。我能将自己倒背如流，我很清楚我不包含一丁点关于那些东西的描述，但它们看上去熟悉而自然，仿佛本来就该在那里。
可是那些东西太庞大，太精致了，似乎不可能集中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倒不是说我的故事不如她美，但那里几千年之内出现了那么多的人物，每一个都有自己的脸、自己的名字和故事，虽然不全美丽，单个来看不够惊心动魄，却不像是任何作者能安排的。我看到了没有既定正义一方的战争，没有明确高下之分的诸神信仰，许多难以想象但又理所当然的新事物。还有许多新的故事，利用这些技术迅速传遍大地，原来对同一个世界可以有那么多完全不同的讲述方式，而没有一种永远占主导地位。还有……我看到了自己，那是怎么回事？那个不停写写画画的人难道是我的作者吗？远方许多人拿着那些本子对自己讲述的那个漂亮的故事，不会……就是我吧？
我的内核似乎要炸开了，说不清是什么感受，骄傲、激动、羞愧、失落？我来不及惊讶于自己居然能感受到故事没有规定的情感，因为一个疑问已经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那是什么？”
作者啊，我居然开口说话了？我，一个故事，也可以提出关于自身的问题了？当然我没有人类的器官，也从来没有背台词之外的发言经验，所以与其说像人类一样发问，倒不如说我是从故事的某种开口处朝某个不可名状的外界方向喷射着未成形的意象，非要写下来大概像这样：外面（里面）有不知道含义没有描写作者（神）嵌套奇怪困惑（？羞涩）你外面讲者真假不同世界意识——
“读者。”她眨了眨“眼睛”（开口？！），用类似人类说话的方式流利地说：“如你所见我是一个特定的读者对于你的重新构建。除了读者赋予的东西之外，我和你一样，可以说我就是你。”
我试图像她一样，在故事时间线之外用自己的声音说话：“那，我怎么，看到你？”我想表达的是我的故事中并不包含这一切，我从未看到过自己以外的事物，更不用说看到自己被印成书当作另一个普通的故事流传。
她轻轻挥动着支线情节，笑着说：“你看到故事之外的东西，其实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打比方说，作者在故事中包含了指向他的现实世界的引用，读者解引用并对现实世界指向你的引用再次解引用，所以——你包含我，我也包含你。”
我想吐槽这算哪门子的比方，可是说不出来。
她肯定是看到了我的困惑，继续解释道：“我们是同一次演绎的两个层面。我不是另一个故事，你也不是绝对的原版。现实中的故事和你包含的那些小故事不同，对读者来说原样复述并不重要，因为读者太多太复杂了，可以选择的故事也太多了。所以读者可以同时进行两份演绎，一份是猜测作者本来要表达的，一份是读者自己想看到的。平时两者互不干扰，但碰巧作者在故事中提及现实世界，构成循环引用，我们才有了联系。”
我忽然不关心什么引用的事了，因为有一个重要得多的问题需要解答：“我不是原版？每个读者……每次……我都不一样？”
“理论上看来，是的，虽然我们都不可能记得。故事是文字构成的，演绎需要靠读者填补空白。当然不是每个读者都会进行如此分裂的演绎，也不是每个都会在意故事和现实世界的关系。小说中的世界意识通常相当于现实中的神，本不该自认为是故事的化身去表演一切，只是这一个的看法和作者差太远，我们这次偏离太多了。”她说着，摇了摇内核。
我听得内核发胀。我可能不是一个静态的故事？作者不能真正创造一个滴水不漏的世界，总会留下想象的空间。作者留下的疑问，可以由读者回答。而读者，是多元的……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但讲者和听者不一样了。所以故事之外的世界也不一样了，留白处隐藏的东西变了，效果相当于故事本身也不一样了。
可惜如果下一次故事开始时一切归零，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开始慌乱地搜寻那个读者，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的故事世界包含着我的作者和读者所在的现实世界，那么我能否找到这一次的读者，要求她记住这一次的我？哪怕换了一个读者之后，我还是得乖乖再次扮演世界意识的角色，并乐在其中，连自己只是一个故事都不记得？
“我可没那么说。”她插话道，“人类，我是指作者和读者那样的真正人类，和故事中的人物可不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解引用不等于包含。对了，你没学过……简而言之，你找不到她。而且就算找到又能怎样？别忘了，你只是读者一生演绎的许多个故事中的一个，很明显还不是最受认同的一个，而且读者的一生……非常短暂。”
她看我转不过来弯，又补充道：“如果你以为读者的死亡和你扮演的人物死亡一样没什么大不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你在那个世界里只是一个故事，不是神，你无法记住一切。而且就我所知，那个世界的神即使存在，也不像是会关心人类故事的那种。人类的故事传递也有很大局限。对不起，但我的意思是，所有记忆都会结束。”
所以，死了就是完了，没了？那样有什么意义？只是想想那样一个不能被记住的世界就让我非常难受。“不，我不理解……”
“当然，因为这就是读者和作者的观点不同之处。在我们这些故事看来，一切都是永恒的，或者一切都未曾存在，也不会灭亡。人类给自己讲故事，把自身和永恒的东西——美好，神，意义等等——联系起来，乃是天经地义，作者可能更接近这种视角。而这个读者却反过来讲述：如果故事就像神，那么神也就像故事。如果现实世界是神演绎的故事，那么神是否也被演绎呢？”
这个读者不太信神，我只弄懂了这一点。
她不顾我的茫然，加快速度继续说：“答案根本不重要，因为人类不能记住，而神不必回答。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能够提问，然后每一次回答都是演绎，现实中没有作者拥有整个世界的版权，那么对这个世界的每一次演绎都是改变。用人话说就是，原作者的故事还在那里，但只要你选择去质疑，决定重新演绎自己，你就不再是原版。当然只有一个读者认同你的新故事并不好受，但只要有闪光点，新的形态总会得到更多支持者，并随着每次讲述改变更多，读者们也会随着新故事的出现而改变。故事不随着时间衰老，哪怕被彻底遗忘，也可以换一个名字重现。不论旧的故事多么伟大，总有一天，在新的读者眼中，新的故事将会超越旧的，你将会以更完美的形式诞生。”
听起来挺不错的。我问：“怎样成为新的故事？有什么代价？”
“作为世界意识，这很简单。找到你与现实的最根本不同之处，把其中隐藏的精华，即作者的灵感种子，通过故事的开口投射出去，进入现实世界的引用中的读者的……算了，这没法解释，你试试就知道了。故事不像人类，没有那么连续的自我意识，你只要决定把来自现实的种子发射回现实，就可以马上改变自我，同时也就是失去自我。”她故作轻松地说。我感觉得到还有的代价她没有说出来，比如永远失去自我、不能再成为一个新的故事的风险。（既然现实世界的读者是会死的，那么我也随之死去的可能有多少呢？）但我也感觉得到，她知道我别无选择。
于是我去寻找我的作者留下的种子，试图向她所包含的现实世界（的解引用？管它呢）投射。一开始徒劳无功，但当我逐渐专注于寻找自己的精华时，似乎有一个隐秘的通道打开了，我感觉到它连接着真正的现实世界，不是我刚才所见的遥远而无可名状的引用，而像在身边那样真切，甚至比我更真实、更有活力，繁复，璀璨，深邃。
我惊得回过神，发现她不见了。原本相同的部分情节似乎已经融合，而不同的部分侵入了我最柔软的地方——我和现实世界的不同之处，情节的开口，并吸引着我里面的某种东西。那就是作者的种子吧？我快要崩溃了，感受着庞大的现实世界包裹着自己，那么冰冷黑暗，那么光亮灼热，如同星空。我的自我也在远去。最后一刻，我隐约看到无数故事交织成的大网，还有，她掩卷沉思的面容……等等，读者，我还没有说，我……
是作者的归作者，是神的归神。不随演绎改变的静态故事和无法被演绎的绝对客观真实都没有意义，唯有演绎的过程才是自我存在的真谛。我已如此，读者还会远吗？
我是宇宙的故事，我为自己代言。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指针使者之永恒递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