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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决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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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伤心了两日,忧郁了两日,思虑了两日,三个两日之后,我发现我变的脆弱了,于是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我需要自己振奋精神才行。正在我吭哧吭哧擦地板时,巧丫跑来找我,说是有客来见。
见我?
啊。
谁?
四福晋。
啊?!
我来到暖阁,果然看见四福晋正与良妃坐着聊天。我稍稍吃惊,有段日子没见,四福晋着实苍老憔悴了许多。虽然妆容依旧,却是毫无光彩,连头发稍指甲尖也被她的重重心事坠的往下耷拉着。语气平缓,透着疲惫;微笑冲和,显得失神。见我来了,她稍稍欠了欠身子,说:“我来请莫梨姑娘到我府上坐坐。我儿子弘晖,他想见你。”
我心下一凉,有些着急的脱口而出:“弘晖他 …… ”
四福晋马上打断我的话:“弘晖他很好,他很好。只是,”顿了顿,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才继续道:“只是这几日憋在屋里,哪里也去不得,想请你过去陪他说说话。”
她说的隐晦,屋里的人却都明白,弘晖已是卧病在床数日了。良妃点头答应,却说让雪珠儿跟着我一块儿去。我瞅了良妃一眼说:“娘娘今日不是要跟着太后观傩么,身边缺了人手也不方便。莫梨只和四福晋在一处,总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良妃想了想,也就随了我。
我跟着四福晋坐上去她家的马车。上车之后,她一语未发,一双眼只是空泛的盯着某处,任由马车左右颠簸也没移动半分。见她这样,我开始猜疑弘晖的情况也许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好。弘晖莫不会就此 …… 我有些不敢去想。忽然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啊?”我慌忙回复:“不知道四福晋谢莫梨什么?”
四福晋的眼神依旧空泛,只是缓缓的说:“弘晖和十三叔都告诉我了,是你把弘晖从冰河里救上来的。今日匆忙,等弘晖大好了,再谢你……”
她这样说,我真是无地自容。若不是我怠慢弘晖,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去河上玩耍,也不会落水。若弘晖早夭就是因为这次落水引起的,我该如何责罚自己是好!我赶忙说:“福晋无需这样,莫梨只是,喜欢弘晖的紧。我……”一阵羞愧自责伤感涌来,我忍不住抽泣起来。
一只略凉的手替我抹了抹泪珠,四福晋终于转向了我:“为了弘晖哭得这样真,疼的这样真的,除了我和四爷,就是你了。…… 我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如今知道了。…… 不要哭。弘晖他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实在搜罗不出更多的言语来安慰她,安慰自己,只能握了她的手:“嗯,弘晖一定没事的。”
弘晖的卧房里,丫头老妈子站了一地。我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在一个嬷嬷的怀里,见我来了,很灿烂的笑着。我看着小家伙精神还好,只是虚弱,稍松了口气。“梨姐姐,这是我年下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
我这才注意到弘晖穿的一身簇新,鲜亮的锦缎衬得小脸雪白雪白。我看四福晋颦着眉压平他的衣领,却温柔宠溺的笑了一下,隧说:“不能再好看了。十年以后,这京城里的姑娘都要被你迷死了,好歹记得给你那些叔伯兄弟们留个媳妇儿吧!”话说出来后,有机灵的丫头忙着凑趣儿。可弘晖只是微微一笑。我的心抽疼了一下:那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该有的微笑,那是看透人世后才有的宽容淡然。看着这样的笑容出现在弘晖脸上,平生出一种无法消除的惶恐。
四福晋带了所有的人出去,只剩弘晖依在我怀里。
“梨姐姐,你给我做的陀罗被我掉在护城河里了。”
“没事儿。等你大好了以后,咱们多多的做,给弘字辈儿的阿哥们每人送一个,大家一块儿玩,那才热闹呢!”
“好。梨姐姐,我阿玛把我的蛐蛐儿还我了。好想拿去跟弘皙哥哥的黄头将军打一场啊,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 等不了多久的。到时候,梨姐姐跟你一块儿找弘皙阿哥去好不好?”
“好。”
……
“梨姐姐,我累了。你再给我讲一遍那个雪孩子和小兔子的故事,好不好?”
“好。话说,那是一个雪飘满天的日子,兔阿玛和兔额娘与一只极聪明漂亮的小兔子快快乐乐的生活在森林的小木屋里 …… ”
故事并没有说完,因为我怀里的弘晖已经闭上了眼睛,发出匀细的呼吸声。我轻轻的把他放在床上,正要掖好被角,却被他拉住了我的领巾。他似乎是梦呓的说:“梨姐姐,我爱你。”
身心俱是一震。保持那弯腰的姿势良久,直到他的呼吸归于细长,我才极慢极轻的贴了贴他的脸颊,凑在他耳边说:“弘晖宝贝儿,姐姐也爱你。”
为他放好床帐后,我转身。看见了胤禛,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瘦了,瘦多了。
我捏着手指,不知从何说起好。磕巴了半天,只挤出来一个眼见的事实:“孩子已经睡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情绪,转身便走。
我扑上去,抓住了他马甲的后襟。他的背挺的那样直,绷的那样紧,明明白白的抗拒。轻轻的,我哭了,抵在他的背上:“胤禛,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理我,你不能不理我;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信我,你不能不信我;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爱我,你不能不爱我。你若是不理我,不信我,不爱我,这个世界就再也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良久。
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与往常一样,他递了我一方帕子;与往常一样,他不失时机的挤兑我:“哭得这样难看!以后不许再哭!”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他没笑,还微微皱着眉。擦干被我忽略了的泪痕,他用与往常不一样的严肃深沉的口吻说:“等弘晖大好后,我去求皇阿玛,娶你。我不喜欢你这样求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
我点点头,说:“我,也去求良娘娘,说,我想嫁的是你,不是八爷。”
他仍是皱着眉,有些不信任似的:“你打算怎么跟良母妃说?”
虽有些脸红,却还是仰了头,理直气壮的说:“我就说,就说我已经是四爷的人了!”
他舒了眉,似乎还清淡的笑了一下:“当面撒谎!”
“现在是谎话,”仍旧仰着头,这样可以距离他的脸近一些,“等回到景仁宫,许就不是谎话了呢?”
他终于笑了。笑的虽然疲惫,却也点亮了一室春光。他轻轻的搂了我,将头搁在我的肩上:“如此自荐枕席的姑娘,也不是天天都能碰着的。今日是犯了桃花了。”小小叹了口气,才说:“可惜,此时我是有心无力。皇阿玛近日里要封淮神,要谒陵,事情堆成了山;顾八代师傅又传似乎要不好了;弘晖也卧病着,我真是累了,白白辜负你。”
看起来他确实是累坏了。可就是这个男人,大权在握后每日批复近万字的奏折,日复一日,寒暑不辍。跟日后比起来,他现在的这些疲劳还算不上什么。我轻轻的拍了他两下,说:“这就累了?以后有的是你累的时候。”
他却支起了头,睨了我一眼,说:“好不害臊的丫头!这样大的口气,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从四王府里出来的我脸红的像只煮熟的虾。胤禛安排了秦福儿备马安车送我回宫。秦福儿背儿弯弯,装了一脸奴才样的对我说:“到底是莫梨姑娘。这几日来,我们爷那脸,一天黑似一天。奴才们走路都不敢碰出响儿来。姑娘一来,爷才露个笑脸。姑娘多来几回,最好常住府上,奴才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我笑说:“秦福儿公公,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不是主子,你也不用自称奴才。咱俩是拜把子的梅香,用不着客道!你站直了也是七尺长的好高汉子,总是弯着腰做什么!”秦福儿被我说的比我还红,于是我们俩凑成了一“对虾”。
我交待秦福儿带我回一趟家,我有事要办。
进了家门,我径直找到阿玛。“我有话要说,请借一步。”
我来势汹汹,倒把阿玛吓了一跳,以为我捅了多大的篓子要藏到家里来,急忙带我来到了书房。掩上门,阿玛赶着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说:“事情,倒是早就出了。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不是我的亲阿玛,我也不是你的亲闺女,咱们原不是一家人。”在阿玛直愣愣傻呆呆的注视下,我简短的叙述了我,这一缕来自未来的灵魂,如何误入了莫梨的身体,如何与娘相依相偎数年,之后,又是如何进京的。进京之后的事,我便没再复述,只是等了等,想看他如何反应。
阿玛睁大了眼睛说:“莫梨,你病了?还是魔症了?”
我叹了一口气:果然,他是不会相信我的。不过,“您相不相信我的,都无所谓。今日不相信,您日后也会信。现在,我想让您帮我一个忙:辞官,然后离京。”
阿玛大吃一惊:“梨儿,你当真是魔症了不成!”
我拦了他的话头:“我是替费墨.沁珠进宫参选秀女的。沁珠逃了选秀,跑去嫁人;而您和大额娘让我顶替入宫,这两项都是欺君的大罪,要诛九族的!您若是不在一个月内辞官,然后离开京城,五年之内不回来,我便把这事告发了出去。听明白了么?”
此时,阿玛已完成了由最开始的惊讶转而惶恐,由惶恐转而愤怒的过程,他恨恨的怒斥:“不管你是谁,这事告发了出去,你也逃不脱,一样是个死!”
我笑笑:“那咱们就一块儿去死吧。还有大额娘、桂林,和远在湖南的沁珠儿夫妇,一个都跑不了。”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可以豁出命去,这莫梨的阿玛却是不行。他入赘到费墨家,臣服于大额娘淫威之下这么多年,定是个惜命主儿。让他放弃官位,比让他放弃生命,应该容易多了。
此时阿玛的眼神已是散了,结结巴巴的询问我为何要这样做。我走到他身边,握了他的手说:“阿玛,我好歹叫了您两年的阿玛。您虽说没有对我多好,却也不差。我这样做,实在也是为您好。我实话告诉您,八爷并不像您以为的那样,他以后也不会成为您所希望的那样。五年之内,这朝堂之上有血雨腥风之乱。我劝您早早躲开,留住青山是正经!”
踏出书房大门时,我再次提醒我那乱了阵脚的阿玛:“一个月之内辞官离开京城,五年之内不要回来。否则,我会说到做到。”
回到宫里时已是星光满天。我抬头,看见星星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好似十分热闹。星星们有彼此,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不觉中,我那名义上的家已和八党扯上了丝丝缕缕的关系。即便我与胤禛没有牵扯,我也担心,照这样发展下去,费墨家难以逃脱康雍两代帝王的制裁。
更何况,还有胤禛。
我不希望,那个名义上的家成为我与胤禛关系上的硬伤,或是成为日后我与八党之间的纽带,虽然,我也曾在那个家里汲取过温暖,品尝过快乐。星星们知道,我心里有多么不愿意。这是一招釜底抽薪,可受伤的,是我自己。
胤禛,我只有你了。
回到景仁,先去看了看良妃是否歇下。意外的发现胤禩在良妃床边儿坐着。这宫门眼看就要下匙了,他还待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