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番外】金色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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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尔觉得自己这几年来的爱好越来越变态了。
随着远东的利维尔帝国在今年初春时的轰然解体，最后一个能有余力与魔王军抗衡的国家也在他的军队前化为齑粉。在西泽尔带着自己那群亲爱的魔物部下们攻破帝都的那一天傍晚，他站在离地数百米的高耸城墙上，俯身鸟瞰这座大陆曾经最为吟游诗人赞颂的金色之都最后的挣扎与哀歌。
真美啊，他着迷地想，城楼下的玫瑰广场上，他嗜血的魔兽们正扑在哀嚎的人们身上撕咬啃噬，四溅的鲜血将广场正中央多瓣玫瑰形的喷泉水池染成了鲜红。血红的水柱从喷泉池中喷薄而起，将那点点艳丽的水珠洒在了哭泣着扭动的帝国子民们的身上。
无论他们曾经是贵族还是平民，亦或者是被买卖的奴隶，在这群撕咬着他们血肉的魔兽们眼中，都是同等一般的存在。西泽尔满意地想，这也正是他爱他的这些魔兽们的原因之一，多么公平的好孩子们。
他长久地站在城墙上，由于距离太远，地面发生的一切便看起来是那么地遥远而不真实。当然，西泽尔心中清楚，眼下发生的一切确实都是不真实的虚假，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死后重新洗牌，一如深红的幕布拉上，演员们笑着重开另一场无稽之剧。
这样想着，他便觉得有些丧气。玫瑰广场宽阔平坦的地面似乎在吸引着他跳下去，西泽尔知道自己并非钢铁之躯，从高处坠下只会如凡人一样迎接永恒的死亡。
但唯一与凡人不同的是，他会再一次醒来。
不过在此刻，虽然这一段人生已经无趣得让他哈欠连天，却依旧难以让他下定重新开始的决心。
因为他知道，崭新的世界也是一样的无聊。
我得给自己找点有趣的事来玩玩，西泽尔从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暗想，要很有趣，至少得不亚于这一次轮回早些时候耍那个蠢货公主的程度。
光是想到那个笨蛋满心信任他的样子，她带给西泽尔的娱乐就足够让他在黑暗中笑上好几天了。
于是此刻，西泽尔身裹粗毛毡斗篷，和其他十几位同样打扮的人出现在这个秘密集会场所的门前。他们自觉排成长队，一一通过负责守门的壮汉的检验，轮到西泽尔时，他念出那个被他抓到的可怜蛋连着拷打数十天后才肯吐露的密语，然后顺利地通过了这扇门。
在阴暗的室内，有更多遮住头脸的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大陆硕果仅存的致力于与魔王军抗争的抵抗组织之一。他们是那样地谨慎小心，参与组织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牢牢隐瞒住自己的样子和名字，好使得任何一个组织成员在被抓住后都不会泄露其他成员的信息。
真像一群绝望的小老鼠，西泽尔想，不过这份可怜的谨慎也使得这群没用的老鼠成为他最有趣的玩具。
他来这儿并无意于抓捕这群可怜虫，魔物与人类最大的不同就是受本能驱使的魔物只有符合自己能力的欲望，而无知可怜的人类却永远有着太多与自己能力不相配的野心。
不，西泽尔笑着想，他会才不会急着把这群老鼠们逼进绝路呢。
他要帮助他们，让他们赢得一场又一场胜利，让他们觉得成功近在眼前，让他们在其他抵抗组织的面前扬眉吐气骄傲自得，让他们因为成功而生出多余的野心，让他们因为野心而生出嫌隙，让他们因为嫌隙而尝到权力的甜美，然后在喜悦的顶端高高地坠下，饱尝自己愚蠢的苦涩。
他已经预料到了，西泽尔抑制不住微笑，他觉得久违的活力正重回身体，这将是一场比之前更有趣更精彩的游戏。
他的计划进行得很成功，通过不动声色地透露出自己好几场无关紧要的战役布置的漏洞，他看着这支小小的游击队赢得一场又一场力量悬殊的胜利。西泽尔做得很小心，以至于抵抗组织的领导者和他的智囊团们误以为所有胜利的果实都是由他们自己亲手摘取。他们喜悦，他们庆祝，他们的自信正一步步地膨胀，以为自己即将重回光明的怀抱，殊不知更深的黑暗正静静地在前方等待他们。
啊，这真是太有趣了，看着那群傻瓜们举杯欢庆，西泽尔觉得无比地满足。
打破他精心布局的，是一位突然到访的骑士。
某一天的清晨，听到马儿嘶鸣声的人们探头向外看去，一位包裹在银白铠甲中的骑士端坐在雪白的马上，他一手勒住缰绳，一手按在佩剑上，碧蓝的双眼透过头盔的缝隙看向他们，在朝阳的曦光下，骑士的盔甲宛如被镀上一层黄金般闪闪发亮。
他们都叫他金色骑士。
据说因为近来接连几次的胜利，抵抗组织的总部决定以利维尔帝国为中心进行反扑，而这位金色骑士就是西边艾尔特王国的抵抗组织派来支援他们的第一批人。
西泽尔原本轻快的心情在听到艾尔特这个名字时立刻沉入深渊，他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个该死的国家是他第一个血洗的地方，本该已沦为一片废墟，没想到居然到现在还能有余力派出这样华而不实的援兵。
他阴郁地注意着金色骑士，随时准备陷害他好让他为自己恶心的国家赎罪。
然而这位骑士诚然无愧于他的名号，虽然他从不说话，也从不摘下头盔，但他永远都会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前线，奋战于抵抗魔物的第一道防线。
他的剑法精妙绝伦，他的勇气无人能及，他甚至还会已经消亡了的学城传下的法术，并聪明地将它运用在让人意想不到的角落。
拜这位骑士所赐，抵抗军迅速从防守转为进攻，曾经丢掉的城池正一座座地重回他们的手中，曾经绝望的民众也开始重燃希望，在见识过金色骑士在战场上的英姿后，他们开始狂热地呼喊他的名字，一如当初他们崇拜身为勇者的西泽尔一样。
西泽尔觉得很不高兴。
他的游戏开始变成别人的游戏，他已经体会不到曾经的乐趣了。
又一次的胜利后，他站在远处看人们欢呼簇拥着白马上的骑士游行经过新收复的城市广场，鲜花编织成的桂冠戴在骑士的头盔上，粉红娇嫩的花瓣铺撒成他骏马踏过的花毯，男女老少每个人都热泪盈眶，纷纷意图冲上前去亲吻骑士的盔甲。
呵，金色骑士。
西泽尔觉得是时候该让这群愚民们支付胜利的代价了。他环视周围，毫不意外地发现除了自己，有更多身披斗篷的人站在远处，并未参与热闹沸腾的游行。
即使他看不到他们被遮挡的眼神，他也能知道，那兜帽下的一张张脸一定早已被嫉妒和怨恨所扭曲。
呵，人类。
利维尔帝国抵抗组织的成员们重回最初聚集的小屋，在幽暗昏黑的室内，他们开始制定新一轮的计划。
这一次，没有金色骑士。
很快，每一次计划都不会有他了。
他们要除掉他。
对此西泽尔自然不遗余力地支持赞同，他为阴谋添砖加瓦，给出了许多恶毒又有创意的新奇点子，有些甚至是他珍藏很久的，如今贡献出来还有些觉得可惜。
当然，他也绝不偏心。在为金色骑士下套之余，他也为这群心灵肮脏又黑暗的抵抗组织的成员们准备了另一个圈套。一视同仁的公平，这是西泽尔从他的魔物部下们那儿学来的最重要的精神。
一个更大的圈套紧套着那个肮脏丑陋的小小圈套，在抵抗组织的成员们以为自己成功地扳倒金色骑士之后，这个圈套才会露出它真实的獠牙，让他们哭喊着被撕得粉碎。
一座座城池的陷落本就是一串美味的面包屑，当饥饿的小鸟顺着面包屑一路吃到尽头时，那张置它于死地的大网早已静悄悄地张开。
太有趣了。西泽尔想。
其后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得很顺利，作为急先锋的金色骑士在这一次的攻城战中也是身先士卒的优秀存在。西泽尔看到利维尔的人们在斗篷下交换了一个诡异的手势，知道那是他们集体撤兵的暗号。
没有了众人的支援，金色骑士再聪明能干，也不过是落入虎穴的猎犬罢了。
一支支小队趁着激战的掩护悄悄撤走，金色骑士越冲越前，深陷敌阵的包围，如果他能多回头看一眼的话，就能发现他的“伙伴们”早已不知何时离他远去了。
但他没有，他信任他们，用同为抵抗魔物的战士们的骄傲全身心地信任他们。
按照约定，西泽尔自然也该随着最后一批人撤走。但他可不愿意错过这场美丽瓷器被打碎的好戏，因此尽管邻近的同谋一再暗示，他也置若罔闻，反而随着金色骑士的步伐更往前冲。
当最后一个协同作战的小队也撤走，金色骑士才发觉不对。
他奋力砍退一只从他背后扑过来的巨狼，却仍旧未能避免让银白的铠甲留下一排刺眼的刮痕。
骑士探寻地看向西泽尔，似乎是在问“他们去哪儿了？”
西泽尔只是耸耸肩，在厚重的斗篷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只剩二人的战斗显得无比的艰难，当然西泽尔知道，那群撤走的数支小队所走的“安全”道路只会比他们更艰难。毕竟，他可是把最棒的魔兽们都布置在了那条道路上。
想必第二天清晨，利维尔抵抗军全军覆没的惨痛消息就会传遍大陆吧。久违重燃的希望之火也会随着这次惨败一同熄灭，只不过下次再重燃，就不会像这次这样轻松了。
不过西泽尔知道，他活不到能看到这美妙一幕的时候了。
他最亲爱的魔物们一视同仁的可贵精神在此处发挥到了极致，不管是贵族、平民、奴隶亦或是曾经的勇者，他们现在的魔王——西泽尔，这些没有理智的兽类知道的唯有攻击一条道路而已。西泽尔故意没有带能够控制它们行为的那根属于前魔王的权杖，没有了那根权杖的制约，他也不过是万千个会被魔物们攻击的对象之一罢了。
就这样吧，西泽尔满意地想，他的这一次谢幕真是壮烈感人又讽刺有趣。
但他未能如愿以偿。
“当心！”从未说过话的金色骑士突然开口提醒。那声音干涩生硬，还带着空洞的嗡嗡声，却熟悉得吓人。他将西泽尔拨到一边，替他挡下了巨魔挥棒砸下的致命一击。
巨魔砸裂了骑士银白的头盔，有金色的长发从碎裂的头盔缝隙间散出。
西泽尔呆立在原地，心中原本所有的讥笑和愉悦都在此刻化为粉尘，被真相的烈风吹得溃不成军。
金色骑士仰起脸，眨着那双熟悉的蓝眼睛，对他急切道：“快走。”
那熟悉的声音的脸曾在西泽尔无数个梦中回响盘桓。
只是那些都是美梦，而现在却是无疑的噩梦。
他早该知道，那么多征兆，那么多迹象，每一个都向他叫嚣着金色骑士的秘密，而被仇恨烧红了眼睛的他，却从未多花一分闲心去留意这呼之欲出的真相。
直到真相惨烈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眼见那击倒了金色骑士的巨魔仍在蠢蠢欲动，西泽尔立刻抽出背上的阔剑，赶在巨魔又一次挥棒前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该死魔物的生命。
紧接着，他扑通一声跪在已经唇边溢出鲜血的骑士的身边，努力地伸手抱住她的脸，徒劳地想替她擦去那怎么也擦不完的鲜血。
“哦，不……”他抽泣，他悔恨，他都干了些什么。
“辛西娅！”西泽尔搂住他最珍贵的珍宝，绝望地呼喊她的名字。那么多轮回，那么多次无望的等待，残酷的命运竟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给他开了这样的玩笑。
金发的女孩费力地睁大散失了焦距的双眼，茫然看向他。
西泽尔赶忙扯下遮住自己脸的兜帽，在他的面容暴露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女孩的瞳孔猛地缩紧。
“你还记得我，”他问她：“你认识我对不对？！”
“呵……”他怀中的女孩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了……我当然……认识你。”
这承认给了西泽尔更深重的痛苦，他如困兽绝望地嚎哭，却不知要如何才能留住她飞快消散的生命。
“我们一起练剑……”他呜咽，那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遥远的过去，在他还有着人类的心灵的时候，往日的回忆一一浮上他的心头：“那时你还很小……我们一起长大……如今你的剑术还是这么好……我一直都那么地喜欢你……我……”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拼命地把女孩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希望能温暖她越来越冷的身体：“辛西娅，是我啊……我是西泽尔啊……”
“西泽尔。”金发的辛西娅定定地看进他的双眼，她费力地吐出他的名字，然后突然笑了。
“西泽尔。”她说，词句如利剑剖开他的心脏：“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如血的残阳下，丢失了自己名字的勇者愣愣地抱着死去爱人的尸体。
在他不长的余生中，那声轻笑将如最深沉的梦魇永远地缠绕他，如影随形。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番外】金色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