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花倦

2、远行

　　建康城东，云合斋。
　　这是一处十分起眼的建筑，小到茶具，大到楼阁，均使用了上好的各类竹子。远远望去，像是在空中涂抹了深浅不一的绿色。走在屋内，发出低低的声响。城中的寒族士子大多聚于此处，高谈阔论，吟诗作赋。
　　原璟之端坐在靠窗的一侧，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敲打着桌面，一枚琉璃戒在空气中散发微光。
　　门吱呀一声，闪进一个身影。
　　一位头戴暗色笼冠的男子径直走向原璟之的对面，盘腿而坐。他开口道，“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
　　“这云合斋的名字取自’陇云暗合秋天白，俯窗独坐窥烟陌’，最美的景致还是在深秋，成片火红的板屋枫簇拥在楼阁周围，鲜红欲滴，喝点南浊酒，仿佛自己也随这枫叶燃烧起来。”
　　“哦？阁下召我前来不仅仅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吧？”
　　“大人莫急，这云合斋可不只是个风花雪月的地方。”
　　“哦？莫非有其他的妙用？”
　　“这云合斋最多的就是这群寒门士子，官家自改良科举以来，寒门士子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而他们手中的笔口中的话在京畿可是不可小觑的力量，现气候已成，到时起事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这是我赠给郡王生辰的贺礼。”
　　对方爽朗一笑，“此礼甚妙。”
　　“不知洛水改道那件事如何了？”
　　“图纸已经被悄悄改了，监工卫扬也因过渡劳累而病逝。阁下好计谋。”
　　“不，我只是提了提点子，让水患到时候看起来自然无虞，至于之后的安排也只有郡王能做到。我要说的是，请转告郡王，火种的事已有眉目，还望静心等待。”

　　云瑶华静静地站着，看着城中人来人往，想到要离开江州远行，也不知何时回来，心生几分怅惘。
　　“走，上马。”
　　侧头一看，原璟之已悄然站在身边，一身月白色长衫，光映照人。不远处有两匹紫燕骝时不时地打着响鼻。
　　“我不会骑马。”她颇为为难。
　　原璟之轻笑，“你会骑驴竟不会骑马？”
　　“会骑驴，就一定得会骑马吗？”她脸微红，表示不忿。
　　“不……，也罢，上来。”原璟之上了马，身体侧倾，伸出手。
　　云瑶华抬着头，因逆着光，人看不真切，但他的轮廓因此显得柔和起来，宽大的袖子犹如行云流水，抬起手，身体一轻，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身后是他，依稀能听到他的呼吸深，不免有些不自在。
　　“我很好奇，姑娘与我只是萍水相逢，为何对我所讲深信不疑，还愿与我共同远游？”原璟之突然开口，倒是缓解了她的不适。
　　“唔，当然是因为……因为你长得好看，像画中仙，仙人怎么会骗人呢。”她听到身后一声轻笑，想来并不相信这个胡诌的理由。“相信与否并不需要理由，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感觉？”
　　建康，河间王府内。
　　“……嗯，中流，本王知道了。”听完下属的上述，年轻的河间王点了点头，双眼深如古谭。
　　“殿下，原璟之此人心机颇深，几年前就开始暗里操纵寒门氏族，实在可怕。”曹中流说道。
　　“本王曾暗地调查，他并非原氏家主所出，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想要牵制他可不容易，况且兵器一事，缺他不可。你且派人给我继续盯着。”
　　“是。”
　　自下属告退后，河间王拿起一封信，眼神凌厉起来，“在雍州竟留有八千金吾铁骑，足以摧毁一座城池，原璟之究竟是谁？”

　　上阳郡，六安镇。此地地势极高，终年寒冷虽是七月却已下起了雪。
　　云瑶华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烛台，火光的影子在苍白的窗纸上渐渐晕染。等得有些无聊，便拿起扇子把玩。城内星星点点灯火在暮色中作了几分热闹的点缀。街上甚是冷清，过客匆匆踩下的痕迹被簌簌而落的雪不动声色地掩盖，来去稀疏的人影像一滴滴墨痕消融在黑夜中。
　　脚步声响起，原璟之走了进来。他发上雪粒点点。
　　“外面竟又下雪了。”云瑶华推开了窗，月色照进来，铺满一扇梅花。
　　“听隔壁说书的人说，这是建朝以来最大的雪。”原璟之拂去了身上雪花。
　　“今天还是没有眉目吗？”云瑶华轻轻地咳了两声。
　　原璟之走了过来，关上了窗，“今日走遍了西街小巷，依旧毫无收获。但依你娘亲所讲，此地定有火种的下落。”他顿了顿，“你受了寒，别吹风。”
　　宽大的袖袍蹭到了云瑶华的鼻翼，拂过淡郁的花香。
　　“外面梅花开了？我要出去看看！”云瑶华闪动的眼睛里满满是表示毫无掩饰的憧憬。
　　“真是拗不过你。”

　　月光在地面上投下两人缓缓行走的影子。她穿着暗瑰色斗篷，风帽将脸遮去一半，露出的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像笼了峰顶上常年缭绕的雾气，垂下眼睛时，皮肤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她偷偷地瞄了原璟之，他撑着一把伞，意态悠闲，神情柔和，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她脸一红，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小心思，头又往后侧了侧，身后是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伸向远处，仿佛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数月来，他总是这样恰到好处，无论言行还是礼数，却有着莫名的疏离。虽相识数月，但对他知之尚浅，但是却轻易让人失去戒心。云瑶华静静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