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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四节 终身误 ...

  •   有司很快呈上名单,其中便有隋炀帝之女杨芝蓉,以及弘农杨氏,河东薛氏等其他关陇高门仕女供皇帝择选。
      杨广三子二女,其中萧皇后生长子元德太子杨昭,次子齐王杨晾,及长女南阳公主,萧嫔生赵王杨杲,后宫生次女杨芝蓉。在帝王中子孙数量并不算多,且孩子生母也偏于集中于嫡妻萧皇后。其实,杨广本可以留下更多的子女,但是晋王府里庶子们要么胎死腹中,要么出生之后即被扼杀而死。如此残忍之事,倒不是因为主家娘子萧妃因捍妒而加害,实乃孩子的父亲亲手所为:
      独孤皇后善妒,擅改后宫之制。虚高品阶妃嫔之位,只纳低级宫人女官六十人充后宫,以掩悠悠之口。并且就是这些低级女官也是摆设而已。隋文帝杨坚一则因年轻时曾经许下诺言“不有他生子”,二则的确是患难多年,夫妻感情至深,也就由着妻子作为,在称帝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未宠幸其他女子。可是独孤皇后不仅不容许自己丈夫纳妾,生庶子庶女。就连朝中大臣若是偏宠妾室而冷落嫡妻,偏爱庶子而疏远嫡子者,也会被皇后认为是心术不正,不可为用。杨坚受到独孤皇后的影响极深,以皇后之是非为是非,认为所言极是,竟然就罢黜了那位官员。就连皇太子杨勇之被废弃,出去他本身懦弱性格之外,也不能不说是没有因为他偏宠妾室云氏,冷落独孤皇后为他亲自挑选的太子妃元氏女而更添母亲怀疑的缘故。
      皇后独孤伽罗的个人喜恶对皇帝的影响如此之大。使得朝中大臣乃至地方普通官员都不得不投其所好,不敢偏宠妾室。

      杨广嫡妻萧妃乃南朝公主,西梁孝明帝之女,十八岁嫁于十五岁的杨广。容貌出众,性情温顺,且好属文,杨广对其宠爱有加。夫妇两人感情本来就很好,更加上为了迎合母亲喜好,杨广便专宠萧妃,极少亲近其他妾室。鲜有幸运者怀孕生子,也都去而不留,履行几十年前父亲对母亲的诺言——“不有他生子”。独孤皇后从次子夫妻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同丈夫的患难深情。更平添了对次子的好感,认为如此重夫妻情分之人必定是不会被美色所惑之重情重义可堪大任之才。因此,晋王府无庶出子女这一局面直至独孤皇后去世以后,才得以改变。一致不可避免的造成子息单薄这一局面。皇三子赵王杨杲和次女杨芝蓉便是在这样情况下,得以幸运出生并安然成长。
      即位之后,在长达十四年的御宇时间内,杨广几乎都在巡幸各地,仅有一年有余时间留在京师长安城(大兴)。而他虽贵为天子,却不妨碍他亦如常人的情感,除了在长安和洛阳留下必不可少的孙儿作为东西两都留守之外,将亲近后妃以及儿女孙辈——萧皇后,萧嫔,南阳公主,赵王等一律都带在身边。
      不知何故,芝蓉却一直被留滞于京师,到如今,年已十八,并未许下婚配,亦未曾获封。但毕竟为帝女,不能等同一般关陇士族女子。因而有司所呈名单便将她列为第一,以供李渊选择。
      李渊看罢,便将芝蓉赐入承乾殿为孺人,为四子齐王元吉聘弘农杨氏女为正妻齐王妃,以及其余众位关陇女子,或是纳入自己后宫,或是充实诸子内院。不一而足。
      亲王按规制,王妃以下,可有五品孺人十名,以及为数更多品级高低不同的妾。因为时间短促,有司遴选的名单远远不能添补足亲王内府规制。李渊令女子入侍的同时,亦令太子妃,弗能等呈报各自宫内可堪接受正是品级册封的女子名单。
      弗能便从殿内已经侍寝过的女子中择选,预备将云裳选为刀人,绿衣、燕支选为采女。她在宣纸上书下受封者姓名,以便有司安名单进行诰封事宜。一边焚香侍立的莺晤、紫梗见了之上所书燕支之名,皆颇为惊奇。
      莺晤平日是从不多嘴的,实在觉得燕支太为可气,今日忍不住道:“燕支态度嚣张,礼序僭越。”不过也只是短短一句,将燕支恼人之态指出,以提醒弗能而已。
      弗能闻言并不抬首,淡淡道:“我知道。”依然无动于衷的思考人选一事。
      “那殿下为何还将她纳为采女之选?”见弗能一脉清和平允,莺晤忍不住又说:“殿下知不知道,当日我们从太原回来,因为大王粗心,她竟敢公然挑衅殿下。大王动怒之后,她不但不为此担忧反而幸灾乐祸……之后又在大王面前邀宠逗留,插嘴插舌……奴婢实在不懂这样的人,殿下为何还将她列为内府之选?”
      莺晤生性温和很少激动,如今却情绪起伏的厉害,愤怒使的她一贯温顺的语调变得颤抖而尖锐,几句话一说完,脸涨得通红。
      紫梗亦是一副不忿之态,莺晤话音刚落她便紧紧的接下:“是啊,殿下。奴婢亦不明白。燕支实为可恨,倒是芟荑为人颇为和悦,殿下却弃之不用反选了燕支。燕支是尚食宫人,芟荑是尚药宫人。是不是殿下一向忙于大王要事,疏于殿内侍儿琐事,因此弄不清侍女之名,将二人弄差了?”
      弗能闻言不觉一笑回眸:“在你认为,我是那样糊涂之人,居宫数月,连近侍宫人都分不清?”
      紫梗低下头,轻言请罪:“奴婢不敢。”
      弗能遂道:“燕支之取,芟荑之弃,我自有我的道理。”便回首举笔书写。
      莺晤眉间紧皱,双唇嚅嗫,似乎生怕弗能行后悔莫及之事,有千万句劝谏之语要说,最终之化为粘涩的“殿下……”二字。首字沉重而尾音悠长,于深深肺腑中抢出,又在口齿见恳切的低吟徘徊,尽显焦虑。
      侧首看莺晤忧虑神色,弗能亦消尽笑意,给她所期望的领悟她心意的端然之色:“小小一个燕支,怎需你如此担心,是对大王无信心还是对我?”话语中有坦白的自信。
      “奴婢当然知道大王对殿下的看重。”莺晤忙道:“只是常言道‘未雨绸缪’,太子妃入东宫之后短短数月,便将原本侍奉过太子的妖娆侍婢打发到掖庭宫去了。别人‘防患于未然’还来不及。殿下完全可以去除燕支,却为何要留下这个隐患?”
      紫梗闻言,亦抬起原本低垂的头,鼓着勇气重重颔首附和,轻声说出心中所想:“要是殿下不想如此,远远的调离承乾殿,只在外做做粗使宫人也可以……或者即便让她依旧留在殿内伺候,不要封她正式的内眷品级……”
      弗能看着二人显得颇为欣慰,不觉眼眸湿润,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谢谢你们。” 将手中兔毫笔暂且搁下,微微颔首缓缓出言:“燕支看似嚣张,却是一眼观透。且她生的的确妖媚,又性情活泼,不同于宫内许多宫人,低眉敛目的一味顺从,在宫中实为难得,可供侍寝之需。这就是我取她的原因。至于芟荑——芟荑,芟荑,虽音同‘善意’,却与其名相悖。我因而弃选。”
      隔着淡淡水色向二人微笑,弗能终于尽显耐心的向二人解释,而后话锋一转却道:“其实,这也只不过是最粗略的遴选,物尽其用罢了,对于人心的考量实在谈不上。人心向上,谁不想力争上游,谁又不想得到他……心。大至天子后宫,小到寻常百姓家后院。女子之想获得夫君的看重这一情形其实相差不大。差别的不是其中的女子,而是夫君的心。若是心变了,一味严防死守就能防得住?若是他心不变,又何须自寻烦恼?”
      她朗朗出言,有凭其自然的远淡无为。言毕抬首望向西北面,目光却并未落于室内任何一个明确物体之上,只空瞭放眼,不知为何却泫然一笑。似乎陷于某种情思中,粉色脸颊上梨涡浅呈,无限娇研。良久她才隐笑敛容,望着二人的双眸,从容无忧。
      回身提笔,刚握起笔,似乎又想到什么,遂补充道:“但是如芟荑一类人,我未察觉便罢了,一旦察觉,不但不会升迁她品阶,亦不会留在身边。”言毕继续专注名单人选。
      莺晤、紫梗听罢后显得恍然大悟,脸上原本焦急神态此刻竟有了喜色,亦不再多言,只连忙应承了一句“诺”,便依旧静静侍立,一面垂目看弗能书写。
      她提笔在“承衣”之下写下赵莺晤三字。
      紫梗见了立即笑向莺晤表示祝贺。莺晤却不为所动,木然呆立良久,忽的就在弗能身前跪下道,含泪道:“奴婢此生之愿唯有服侍殿下一生一世。请殿下收回成命。”
      弗能不明所以,再度看她。
      这是自从父亲生前便一直陪伴自己的侍女,离家时莺晤亦紧随。而莺晤之侍奉弗能,不可谓不全心全意,凡是思她所思,想她所想。虽有主仆之别,冷酷的尊卑之外,多少隐下一丝手足之情。当日李府宅内命她侍寝时,本就打算好了将来充作李世民内院之选。只不过紧接着窦夫人逝世,李世民身心俱损,之后又忙于军政之事,更是无从顾忌内院小事,便一直耽搁下来。正好借此机会,弗能便想将莺晤一事了结,给她一个正式的名分,也算是尽主仆之仪。不想莺晤却是如此光景。
      看她流泪不止,弗能笑着安慰:“五品孺人、六品宝林需从高门士族中择选,我不能随意赐封。不过虽不能为孺人,七品之‘承衣’至少也是有正式品阶之人,希望不会委屈你。”
      亲王内府不同于天子。天子后宫除皇后之外,有一品夫人,二品嫔,三品婕妤,四品美人,五品才人,其下又有不限额度的宝林,承衣,刀人,采女等等。亲王府内则唯有正妃为正一品。其下妾室中,品阶最高孺人是为五品,之后宝林,承衣,刀人,采女等依次递下。
      其实如果按正常的后宫遴选之制,就连最末位的‘采女’之级,亦须世家女子才可当担。莺晤仅凭借弗能贴身侍婢这一关系,一举升为七品之承衣,实在是弗能对她特殊看重了才能有此殊荣。莺晤本人自然清楚这点。
      “承衣品级之高,亦是世家女子才可担任,奴婢出身微贱,不敢践踏尊位,此生惟愿服侍殿下,并不想离开。”莺晤一面哭泣,一面连连摆首。
      “我们并未分离,还是在同一府中,日日皆可相见。”听她如此傻念头,弗能笑意更深,耐心解释道:“况且你在我身边就只能做一个普通宫人,注定一身无依。若是为内眷,将来生下一子半女,便是郡王,县主。不仅终身可有个依靠,老来也可尽享天伦。”
      莺晤闻言浑身猛然一颤,再度陷于愣怔的沉默,内心的激烈挣扎此刻全然反应在她未及掩饰的煎熬神色之上。
      弗能见她不答,似乎有回转之意,遂搁下笔转身正对她,执握起她手置于自己膝上。爱怜的拍她手背,尽量稀释她顾忌:“你不必因你出身而担忧。你是我身边人,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大王亦会别样看重你……”
      弗能说前面几句话,莺晤都静静的听着,脸上未显出任何波澜情绪。唯有到最末一句,她瞳孔瞬间缩小,紧咬着双唇皓齿愈加用力,已然有丝丝殷红自她唇角溢出,而她却浑然不觉。最后还是坚持一定要留在弗能身边,言毕却泪如泉涌,原本姣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这一切近在眼前,自然不会为弗能错过。
      弗能看她,终于问道:“为何?”
      “奴婢要一生侍奉殿下,不想离开……”莺晤机械式的重复,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这不是理由。”话还未完,弗能便将之截断:“我说过了,就算为承衣,依然不妨碍你我相处。”言毕目光犀利看她。
      一旁的紫梗亦已经随同一起跪下,不明白莺晤为何如此反常同时亦为她心急,暗暗伸手,牵拉莺晤衣袖,提醒她快接受弗能好意。
      莺晤落泪不止,在弗能锐利眸光之下,不答她所问,亦不再摇头,转而连连叩首,眼泪随着她身子起伏见不住滴落,膝前已然有两片小小泪渍。
      她处事一向平和,自小到大弗能从未见她因何事如此大恸过,就连当初被逐离长孙府,莺晤哀戚之中,亦能理性周全的安慰高夫人同弗能。此刻却是方寸大乱。
      弗能紧紧看着眼前莺晤,事到如今,亦能猜测出一二。看她良久,终于一声太息,目中有对她不言之语的了然与无限惋惜:“凡事需三思,目光亦要远看,不可因一时冲动而招至终身耽误。”
      莺晤闻言仰首迎视弗能,红红目中是绝望与满足,恳切与安分的复杂神色,顿了良久,擦干脸上泪水:“奴婢目光短浅,只重当下,不敢亦无力去奢望那遥远将来。能陪侍于殿下……左右,对奴婢来说便此生最好的结局。”
      弗能依然颇为不忍,说:“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回去静思清楚,明日一早再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莺晤不再犹豫和停顿,郑重叩首,决然:“多谢殿下,奴婢已经考虑许久,无须再想!”
      “那好吧,”她有些颓然,“既然你如此选择。”
      幽幽一声太息之后,她声音终于沉稳坚定的响起:“从今以后,你就终身陪侍我左右!”
      余音袅袅,回荡满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四节 终身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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