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言誉

2、侍女

　　垂柳吐露新芽，原本是天子脚下，却格外肃静。昨夜积雪慢慢蜕化为露水，朝阳初漏了个头，晒化了冰面上层薄薄的寒渣，晶晶莹莹如同一层甜腻腻的冰奶冻。
　　煮酒焚香，烟阁高驻，琴声渺渺。
　　多耶湖旁的六棱飞脚瓦楞亭，公子的身影飘渺清雅，手握狼毫，行云流水。刚劲字迹如同他的紧绷的神色，提勾抹摱，似乎对待仇人一样，力劲大的足以将八仙台戳个洞。
　　“茶！”
　　我提心吊胆，原本被熏香迷蒙折腾的瞌睡虫立刻飞开，手麻脚利立刻狗腿的倒了杯芜湖春。
　　公子极为不耐烦的接过，仰头牛饮，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事杯千金不换的御用好茶。随手扔开，我倒退了跑了几步才堪堪接到手里，而他继续跟面前几个大大的字帖较劲。
　　顿时感到一阵肉疼，不过伺候了东大少爷这么些年，早就习惯的麻木了，但即便麻木，还是忍不住对此等禽兽般的浪费行为倍感唾弃。
　　撇了撇嘴，被毒日头晒了半日，早上又被大少爷惨无人道的训斥了一个时辰，望着他丝毫不显疲惫，凶神恶煞的样子，顿感心里十分悲愤。
　　东少爷莽夫一个，何时如此在笔头较过劲。较劲就较劲吧，干嘛偏偏扯着我陪他受罪！
　　奈何他是我的主子，我的天，我的祖宗，我的再世佛祖，得供着！
　　春色的风拂来的轻柔，淡淡带起暖意，周遭种着几株玉兰树，堪堪地吊着几朵花苞。

　　东少爷终于愤愤不平地丢下了毛笔，默默伫立了会儿，耸着逼戾的眉头不知作何想。不论他作何想，但凡不是殃及我这条池鱼，我都乐得看着。
　　当然，世上有种东西叫妄想，而但凡是人都会妄想。比丘摩罗曾称之为不可妄动的痴念，但我的痴念是如此微小，却又如此卑微地被打破。
　　“晏晏，你过来看。”
　　我闻言温顺地走过去，侧眼瞄了眼少爷奋战了一上午的结果，随即默默的低下头去。
　　“你也算读过书的，你瞧着，这架势丢到后日的流觞曲水会，应该还算是有模样的吧。”
　　我将头低得更低了，心里琢磨着怎么编出翻规整规矩的话来安慰他，还不能伤到一丁点大少爷的自尊心。看着案面上刚劲阴透的，如同牛蛇马面一般狰狞的字迹，我委实不知这安慰之语该如何说了，只恨不多一步作两步，奔上去给他扯了。
　　“少爷写的……气势飞鸿，顿有种金戈铁马的架势，莫不是应了军旅里铁铮铮的骨气。”说完先自鄙。
　　东少爷果然很受用，抬头很是激赏地看了我眼，“就知道你这丫头会说话，读了几年书就是好，旁了的呆头呆脑，嘴巴里蹦不出个好词。”我很狗腿的忙答，不敢居功。也同时为先我几届伺候大少爷的倒霉虫赐以最亲切的慰问。遇到他，神仙见了都词穷！
　　他心满意足地步下亭去，笼罩在我头顶半日的乌云终于露出丝日光。还没待我欢呼终于脱离魔抓，东少爷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瞧着我，顿时感到心里一咯噔，那丝阳光也瞬间埋没在更为浓黑的飓风中，“你晚时多给我抄几本诗经，要震撼的，压死那帮鼻子长脑袋顶上的酸书生们。”
　　我颤巍巍的笑答是。
　　“额，前头还听的，他们铁定做不出来的。那叫啥，遥遥牵素手，兰兰月上有。”
　　我感觉自己维持了大半日的和蔼微笑快要撑不住了。
　　“红酥手，妹儿带怯语断羞……”
　　胸中烈火熊熊燃烧。
　　“对了，还有那啥……”
　　“少爷！”忍无可忍，我面带微笑，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您所说的那些……都是烟、花、歌、曲，不大适合在文人雅士中谈及的。”
　　他撑着头，颇是疑惑的看着我，斟酌了一番，极是不解的问，“可这是老头子晚上天天显摆的诗句啊。”
　　我悲愤，为自己遇主不殊，惨绝人寰的日子无限哀悼。
　　离王府中，东家占据繁华光阴百年之久，世承席位，一家皆被封护国将军，自小长于西北，于军营中渡过弱冠。老王爷打小叛逆不羁，纨绔不守矩，偏偏长了一张貌比潘安的脸蛋，每每回头便足以敲碎了一排姑娘们的芳心，偏偏嘴上滑头，从不负责。
　　老天真真是公平至极，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东军破小少爷，外表俊秀，一表人才，羽稠扇子挥舞起来步步生风，可那什么风流倜傥，温文尔雅，统统都是骗人的！权当是那风仙道骨的外表骗骗小姑娘罢了。
　　除了舞刀弄枪，其余的他就是个白痴！
　　而我这个贴身侍女的地位，比他养的贵毛金丝犬的地位都不如！打群架时，它还可以被主人圈在怀里，而我就是冲上去当肉盾的。

作者有话说

　　先前是晏晏的童年时光，算是极为温馨，所以将气氛烘托得比较温和。不要被标签迷惑啊，其实开始还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