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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焉知公子何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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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客房,抬眼便是一幅三尺长的高山流水图,用笔精细,清泉松柏跃然纸上,几点染开的墨晕便是那山脚的磐石。于他右侧是一间宽敞的厢房,碧色的帷幔自上而下落在床沿,隐隐透出漂洗后特有的清爽色泽。左手边则是下人居住的单间,半合着门,里头的摆设也就无法深究了。老七率先进去放好包袱,而祁卿澜则在停正堂打量着屋内的摆设。简单朴素,却又显别致,可见设计之人费了不少心思。
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之内,他便是这件屋子的主人了。
一段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四国之论后,嵩梧先生不出意外的忆起了和他的一面之缘,并主动出言留他在这竹尧绿阁内多住些时日。虽没有明说要住上多久,但祁卿澜已经打定主意在此能耗几日便耗几日了。
有时他都会忍不住嫉妒自己身为衡国太子的身份。上有个满心壮志意图天下的英明父王,下有不满十岁无法涉政的年幼兄弟,让他既不用为这国家大事操心受累,也不必担心自己的位置何时会被他人谋了去。即便此时父王的头风病犯了,也有张斐臣替他顶着,给他提供了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自由。问当今天下,浮世之人皆为生计所累,能有几个活的像祁卿澜这般肆意潇洒?
“少爷,行李已经安置好了。”老七从里厢出来唤他:“晚膳是在房里用,我已经拜托这里的下人在饭后送些热水过来。今日风尘仆仆的走了一晌午,沐浴之后便歇息了吧,别忘了明日还要赴嵩梧先生的约。”
祁卿澜偏过头,开口道:“此时距晚膳还有些时间,老七,你不如和我一起在这院子里头转转?”
老七一愣,没太明白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意图:“我还是去和阁里的下人打听下这里的作息规律吧,少爷不如寻齐公子一同游园。齐公子就住在水榭对面的那间客房里,想必现在也在略作休整,应该会乐意接受少爷的邀约。”
“可是老七。”祁卿澜勾起嘴角,身体在斜斜榻上一靠,表情轻浮而邪魅:“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一个人。”
“……少爷自重。”这绝对不是老七第一次为衡国的未来担忧了。
“不逗你了,说些正经事情。”祁卿澜立刻正色,换了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眉眼间找不到半点方才的轻浮。若不是老七对他了解到了骨子里,可能还以为方才是眼睛出了问题:“嵩梧先生已经答应留我在此常住,我左右合计了下,大概能在这绿阁里待上一年左右。两位大师都是当世难求的隐士高人,不是平日里那些附庸风雅的酸文人可以比的。你我二人要行事小心,切记不能暴露了身份。”
“是,少爷。”老七连忙点头。殿下时间把握的还真准,按张斐臣的个性,一年过后,就算只多一天,那个疯子估计都能派百万大军来浩荡而来掀了竹尧山,把这个做甩手掌柜的无良殿下五花大绑运回皇陵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头谢罪。
“你是以我下人的名义来的,所以日常生活还是需要由你来多多担待。原本还担心你是否能适应这样的生活,现在看来是多虑了。这一年可要委屈你了。”
“无妨的。”熟悉了近十年的生活方式就不叫适应,而叫习惯。
“最后一点,记得和齐公子那个叫凌墟的仆从熟络熟络,最好能打听些他们的消息。”
凌墟?老七脑海里立刻蹦出来了那个黄衣低存在感少年的样子,顺便担忧了一下未来从那个沉默是金的家伙口中套出信息的可行性。“少爷可是觉着那二人可疑?”他了解祁卿澜,做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对他开口了,那就必定是这主仆二人身上有什么疑点,否则最多也只是让他注意下齐家主仆的动向而已。
“倒也不是可疑,只是回忆了下这几年传来的信息,却未曾忆起这么妙的一位齐姓公子罢了。”
“北国齐家?”老七仔细回想了下,北国齐家虽不是什么巨头,也算是名门氏族了。根据他的记忆,齐家直系公子不少,旁支更是不可胜数,但是如齐风这样特别的子弟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应该早就被宣扬的天下皆知了。“少爷为何认定他就是北国齐家的公子?或许他只是刚好姓齐罢了。”老七忍不住问道。
祁卿澜白了老七一眼:“我有说齐家是北国的那个齐家吗?”
“……”可也没有哪个国家的太子会去记平头老百姓的生卒年月日吧。
“这还不明白吗,之所以联想到北国齐家,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而是因为齐风本人给你留下的印象。”祁卿澜打开了折扇,不急不缓的扇着风:“以齐风的气质、涵养,你觉得能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底蕴能够培养的吗?”
整个衡国皇宫培养出来的太子殿下也没有人家齐风的涵养啊,老七暗暗腹诽。
“不仅如此,他评述四国之乱的那一段话也很有意思。”祁卿澜缓缓道:“话题矛头并没有在公孙诚身上停留太久,反而直指永元帝。不论及人伦臣纲,反而直骂帝皇,即便这皇帝是个几百年前的空架子,能有这种胆识,却也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虽然有抠字眼的嫌疑,不过他家殿下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他过荷花塘的身法你也清楚的看到了,认为与我比,如何?”祁卿澜突然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的老七毛骨悚然。
“……”老七尽量斟酌着用词:“当是与少爷不分上下。”
“想要说我远远不如他就直接点,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祁卿澜“啪”的用折扇敲在老七的头上:“我武功的资质虽然不差,但是学术过杂,难臻极高之境。齐公子的天资甚至更胜于我,性子喜静,内力深厚。论武功,当是稳稳压我一头。”
“……”老七觉着自己此时快要凌墟附体了。
“等着瞧吧,现在我对他们的来历也有了点兴趣。”祁卿澜一手托着下巴,无意识的用食指刮擦着脸颊:“最重要的一点,我可不信,哪家的少爷会随便带那样一个下人出行。”
“……若是为了保证安全呢?”确实,普通人家哪会养这样一个练家子。冷漠、少言、忍耐,是个天生的杀手。即便男生女相,却并不引人注目,反倒很容易被忽略。不过若是家里高价请人来给大少爷保驾卫航,倒也说得通。
祁卿澜不屑的挑眉,接了下句:“或者为了暖床。”
“……”
“老七,若是你想给我暖床,本少爷不会……”此刻的祁卿澜哪里和温文尔雅沾半点边,简直像极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
“少爷,方才属下好像听到嵩梧先生唤我过去。”老七转身开门,匆匆离开,像是火烧了尾巴。
远远的,仿佛能听到自家殿下戏谑而肆意的笑声。
捉弄完了老七,祁卿澜静了下来,不经意的拨弄着折扇的一端,若有所思。
虽然老七没有反驳他的意思,但他也明白,自己的这一番猜测是有些多心了。虽说那齐风为人如此优秀却没有半点名声是有些奇怪,但也不排除其他的特殊性。就这样盖棺定论,未免太过武断了。
自己的疑心病很重,这点不仅母后说过,连父王也几次提点过他,可他能做到的最多只有不去妄下定论,却控制不住猜忌的欲望。虽说整天疑神疑鬼很是辛苦,不过这一点点的多心却让他受益颇多,所以也没有可以去改。
但这次对于齐风,却不是自己的疑心病作怪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
别的不提,便是初遇之时那一番对话便有些奇怪了。平常人搭话多少会用些问路或者同行的话题,可没有什么人一见面就从身边的兵器入手,单刀直入,凌厉的就像有去无回的箭矢。靠的近了,隐隐还能感到杀伐之气,好像战场上浸透过淋漓鲜血的士兵,一眼看上去平凡无奇,仔细看去却能发现那盔下鹰鹫一般锋锐的双眸。这样的人,岂是用“齐姓公子”四个字便能概括的?
就像他爹,就算是穿着一身布衣跪在金銮殿上,桀骜不驯的眼睛仿佛也在挑衅的对皇帝说老子要篡你的位。
若他当真是北国齐家的人,那关于吴国国内的分析可要有不小的改动了。若不是北国齐家的人,那便该是有什么更加特殊的来历。
应该如何去概括他眼中的齐风?
一道影子从祁卿澜心中一闪而过,他身体一颤,眉峰紧皱。应该是他想的多了。齐风这人虽说不简单,却也远远没到那个程度。
或许他只是某个世外高人收的徒弟,上山学艺七年放下来游历,惩奸除恶成为一代大侠然后千古留名……这年头隐士高人多,隐士高人的徒弟也多。无缘无故的就跑出来把江湖搅得腥风血雨,朝廷忙着收拾乱摊子的时候就抱着天下第几美人衣锦还乡回家种田了,顺带着影响全江湖的地痞流氓效仿着挣点外快。两年的游历中,祁卿澜撞上过不少这样的骗子,顺带着也清理了不少。说不定这次就撞上正主了,前任武林盟主的徒弟来嵩梧先生这里学文了,然后恰好碰上出来搅浑水的衡国太子,两人一番谈论下相见恨晚然后携手闯天下……
这类情节的话本儿,他已经很久没有偷偷从老七的枕头下翻出来了。
总的来说,齐风是个危险的人。
可那又如何?
祁卿澜此生最喜欢的,除了混乱,就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