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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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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失利,太子被掳,皇帝因病辍朝五日,大政朝的祸事一桩连着一桩,仿佛没个头。
仿佛老天也伤心气苦落了泪,于是,淅沥不止的雨幕,氤氤氲氲的像场没有尽头的凄梦,将整个大政皇宫乃至于整个大政国,都密密的罩了起来,窒得透不进一丝光亮。
晦涩的光线透过秋雨,冷冷的镂在南苑‘繁芝阁’的青砖碧瓦上,让这沉寂在秋意蚀人的凉意中的,这所静默如水墨画的残破偏殿,愈加的凄清起来。
繁芝阁正堂内,连秋雨蜷着身子,靠在临窗的软榻上,静静的绣着手里的浅紫地儿白荷花帕子,她低着头,露出粉藕似的脖子,面上的表情宁静而又安稳,鸦翅般的浓睫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盈盈墨眸中就像是洒进了窗外那一帘秋雨,湿润而清亮,让人身陷其中,不能移不开眼睛。
她的樱唇微微紧抿着,不时抬起纤纤素手揭帕子掩口轻咳两声,两只小小的梨窝在白皙的近乎透明的两颊上若隐若现,令她略显清愁忧郁的神情中却又露着一丝孩子气的无邪,让人一时琢磨不透,就像有一层绒绒的萤光笼罩在她的身周。
这样的三公主,在宫女松珍的眼中是熟悉而又陌生得,倚在绣榻上的女子明明就是自己服侍了好几年的公主,不过,这三二年,却变得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松珍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公主,只见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束腰儒裙,裙裾上散绣着碧色的兰草,清雅而精致,一条同色的织锦腰带环在她的腰肢上,更衬得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仿如弱柳扶风般窈窕易折,让人怜惜。
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松松绾就随云髻,只一支镶祖母绿的蝴蝶羊脂玉簪斜斜点缀。脸上粉黛不施,却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带有一股舒云灵雨般的空灵气质。
松珍也曾远远的看过以艳丽绝美之名美冠天下的大政嫡公主连福清,她认为自己的公主远比福清公主还要美丽三分。只是,福清公主出自皇后嫡亲,有着大政最高贵的血统,是受尽万千宠爱的真正的天之骄女。而自己公主的生母,却是个被皇帝贬弃的废妃。到如今公主马上就要及笄
了,明明都是皇家的公主,可和受尽皇帝宠爱的福清公主相比,皇帝不仅从不许公主觐见,甚至至今仍没有为公主赐号。于是,皇宫上下偶尔提起她的公主,只得尴尬的称之为‘三公主’。
其实,三公主的母亲--曾经的丽妃梁乐露,大政第一美女,当年那是何等的风光啊!那时的她,是兵部尚书梁萧的独女,懂诗文,善音律,一手绣艺出神入化,十六岁入宫就得到了皇帝的宠爱,被封为四妃之一的丽妃,可谓是宠冠六宫也不为过。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丽妃怀胎待产之时,朝中突然有一批人联名揭发丽妃父亲梁尚书通敌叛国,且证据确凿。皇帝大怒问罪!
一夜之间梁家祸及满门,梁尚书问了斩,梁夫人一根白绫随夫而去,其余一众亲属全部发配到了极北苦寒之地与披甲人为奴。丽妃素来就是个外柔内刚的脾性,再加上父亲的案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恼恨皇帝竟然如此绝情,在知悉父母已死后,大恸不止,与端文帝大吵一架便自请
贬为庶民,并要求搬去后宫偏远之地南苑去居住。端文帝也自恼怒,加上有心之人的唆摆,竟然准了丽妃的自貶。
当夜,丽妃在南苑破败的‘繁芝阁’,早产产下了三公主。那天也是这样秋雨连绵的夜,丽妃心中凄苦,就给小公主起名--秋雨。
由于早产,再加上在母体中时,丽妃由于忧心父母而失于调养,连秋雨刚一出生便身体极弱,胎里带着心疾以及咳疾,极难养活。此后丽妃的身子也一日日渐渐虚弱下来。
这世上的人本就是见风使舵、踩高就低得凉薄至极,皇宫里更是如此,没有了皇帝的庇佑,三公主母子的日子可想而知。亏得当时已经贬为‘梁夫人’的丽妃还有一些私房首饰傍身,时不时的拿出来打点宫人们,她们娘俩才不至于沦落至衣食无着、无药可医的地步。
直到五年后,皇帝带着九岁的太子放纸鸢,纸鸢飞落入南苑,两人一时性起亲自去找,才又偶遇梁夫人,当时五岁的连秋雨正在发病,看着病榻上弱猫一样瘦弱的小女孩,皇帝这才想起了这个自己早已遗忘了的亲生女儿来,遂心生歉疚,下旨给了连秋雨公主的名分。太子喜欢这个眉
目如画的小妹妹,也不时的关照关照这对冷宫中的母女。
自此,三公主吃穿用度按皇家公主的标准,不多一分不减一分,很规范。宫里人自然也见风使舵,表面上恭敬起来,可暗地里谁又真的把连秋雨这个弃妃之女当公主看?由于她的身份,还有她极弱的身子,连秋雨甚至没有参加过任何皇室的公开活动,就这样,连秋雨虽顶着公主之名
,在大政皇室内却成了一个隐形的存在......
宫女枫叶挑帘子进来,捣了捣发呆的松珍,拿眼神儿冲了冲绣榻上的连秋雨,悄声嗔怪道:“死丫头!撒什么癔症呢?这样冷的天,也不知道把大毛衣裳找出来给公主穿上,公主正病着,好容易好些,再重了可怎么处?现如今这宫里面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咱们?灵芝和青藤两个一早儿就去领炭了,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儿,你们也警醒着些吧!哎,找衣裳去呀!还不快着点儿?”枫叶对着松珍麻利儿一通儿数落,说罢,端着青瓷药盏碎步上前,柔声笑着,道,“公主,这样暗的天光就别绣了,仔细眼疼,先趁热把药喝了吧,凉了就失药性了。”说着,将盛着黑漆漆冒着热气的药汁,递在连秋雨的面前。
连秋雨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绣活,熟练得接过药盏,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迅速弥漫了整个口腔,她柳眉微微的蹙了蹙,任枫叶伺候着漱口,含着蜜饯袪苦。
看公主进了药,松珍赶忙上前给她披衣,一切收拾停当,看她又拿起身边的诗册淡然的看了起来,枫叶忙又小声劝着不要再看,怕伤了眼睛。一旁的松珍,看着这样的公主心里那份不可言状的疑问又漫上心头,可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就算三公主心地柔善,平时待她们几个很是亲厚,
从来不会打骂她们,知道她们家境贫寒,常把自己的俸禄银子拿出来,赏她们以补贴家用,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逾越半分。
她知道如她们这样命如草芥的奴才,在这皇宫中要想平安活命,就只老实本分得干好自己的份内事,至于其他,就做个聋子哑子瞎子,不听不说不看,方是正道。
她不是她们四个贴身服侍宫女里年龄最大的,却是最早服侍公主的。那年,十三岁的松珍一从宫人尚仪局学完规矩,就被分到了‘繁芝阁’当差。那时公主才十岁,梁夫人也还在世。公主因为身子不好,又是那样的身份,并没有随着其他的公主、皇子们上宫里的宫学,而是平时全由
夫人亲自教养。那时候的公主非常懦弱胆小,与母亲并不十分亲近,还会偶尔偷偷跟她抱怨自己受母亲家族所累,才会不得父皇宠爱。
公主十二岁那年,大病一场,曾昏迷了三天三夜,差一点死去。似乎就是从那次昏迷中醒来,公主就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和她母亲的关系也变得非常亲昵。虽然还是之前那样柔柔弱弱的身子,脾气却变得和煦疏朗起来,性子越来越随遇而安,不卑不亢的,整个人渐渐平添了一派淡然高贵的皇家气度。
去年夏天,三公主的母亲去世,端文帝终于复了梁夫人‘丽妃’的妃位,按妃子的规格厚葬了她,三公主失母大悲,之后大病了一场。
到如今已一年有余,公主的宿疾却总是缠绵不去,身子也一直不大好。眼看着她就要十五及笄了,按本朝惯例,及笄后的公主就到了议嫁的年龄。她们四个真心疼公主的,都盼着皇帝能给公主指一门好亲事。偏朝廷如今又遇到了百年难遇的难事,她们几个私下里不知担了多少心,念
了多少佛,只祈望着公主有个好前程,才不枉她这些年受的委屈。
“松珍,太子如今有什么消息么?”连秋雨接过秋叶递过来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才慢慢的开口,目光却落在窗外的一株被秋雨打黄了叶子的芭蕉树上。若论连秋雨现在还有什么牵挂关心的人,那就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太子连鸿峻了。这个她五岁才见到的哥哥,和善谦逊
,是个贤君的料子,这么多年来,他给了她许多的关心和照顾。
“没什么消息,只说是被大殷关押着,只等咱们大政履行了条约就放人回来。”松珍看见公主眼里闪过一丝担忧,顿了顿,她这几天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可怕的消息,又不敢贸然说出来惊吓到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提。想到此,她恭敬的低下头又道:“宫里如今传什么的
都有,生生死死的,公主也不必过于担心,他大殷既要钱要城,还要咱们嫡公主去和亲,那就是还不打算完全撕破脸和咱们大政打下去。图门那边听说也签了,奴婢想着,等福清公主嫁过去,太子也就能回来了。”
一旁的枫叶看天光实在太暗,就掌上了几盏灯,她压着声音道,“说起来福清公主可真命苦,要嫁给那么个怪物!平时皇上皇后宠的好似天上的九天仙女,这还不比割心头肉般疼?可,另一头又是太子,又能怎么样呢?听说,那个摄政王平时就喜欢杀人折磨人取乐,最是冷血残暴的一个人。在大殷,他把持着朝政,根本不把大殷皇帝这个亲侄子放在眼里,朝堂上但有不服的官员,他随便寻个由头就能按个大罪名,把人给杀了。要不是他那样的人做不了皇帝,恐怕篡位他也是敢的。”枫叶说完又怕吓着连秋雨,有些后悔,吐了吐舌头,赶忙笑着转了话题,更加小声道,“呦,看我多嘴,我的公主,你好好保养身子是正经,须知忧思伤身的道理。国家大事自有皇上皇后操心,太子定会没事儿的,公主就别多虑了。”
连秋雨侧身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身旁的木几上,淡笑的看向她俩,掩着心里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隐隐不安,语气轻快的说道:“好了,咱们不说了。白白谈那样的人坏了心情,你们俩也忙了好一会儿了,也歇歇。”说着伸手拉过两个宫女的手,示意她们坐在自己身旁。
松珍和枫叶两人也没有怎么推辞,服侍着连秋雨在榻上倚躺好后,就听话的在绣榻前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拿着各自的绣活一边绣一边陪着公主低语解闷儿。这样没有规矩的事情,要是放在别的公主宫里,那可是被杖毙的死罪。不过,私底下,公主的吩咐,她们也不敢不从。况且,她们老觉得,公主和这宫里的其他主子们都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她们也无法细说,只有和公主朝夕相处才能感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