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蒲公英》梁雨萌

9、残留的梦境

　　第六夜的凌晨两点。
　　和司浩喝完酒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承回到家悄悄溜回房间的时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夜是沉静的，路灯倔强地亮着，停在树下的小车显得有些寂寞，远处的住宅楼害羞地藏起自己的光辉，闪电用蹩脚的歌喉唱着安眠曲后来觉得羞愧只好悄悄划过天空，只有雨水敢“滴滴答答”地和大地说着情话。承打开窗将种窗台的那盆蒲公英拿进房间，外面的雨水打了进来，靠窗的书桌被雨水打湿，放在上面的教课书封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珠，他呼吸了一口风送进来的洗涤过的空气抬头仰望夜空。城市的夜空总是血红色的让人很不安。
　　承关上窗打开收音机，深夜的电台几乎都结束广播了，剩下的节目几乎都是一把相差无几的声音用怪异的腔调在讲着“不孕不育”之类的东西而主持人只是毫无技术含量地附和着，承调了好久的台才发现有放音乐的节目。
　　“lalala慰藉自己，开心的东西要专心记起，lalala爱护自己，是地上拾到的真理。”是王菲的《给自己的情书》。
　　听着王菲的歌，承突然觉得天蓝的歌声和王菲的好像，都具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哎，怎么我会想起那个‘不祥的女生’呢，今天被她折腾得不够吗？还有司浩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这样。”承自言自语地说。
　　天蓝是个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美丽的长相、温暖好看的笑容、星辰般的双眼。但令承留下印象的却是感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走在人潮涌动的街角，无数的陌生人迎面而过，突然你停下脚步看着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人，那个陌生人吸引着你的目光，不是因为她的美丽或他的英俊，而是因为你觉得你认识她，可是你反复确认过你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于是你只好无奈的迈开脚步离开，只是你的内心仍旧的不服输，你觉得那人你是认识的，可你就是怎么都想不起，于是你干脆忘掉这个人，你相信你的记忆，你确信它是对的。可承却认为记忆是错的，他从不相信记忆，他觉得记忆是会突然消失的，这不是他的妄想，他的确失去了一些记忆。
　　其实和天蓝一样，承有在梦境中遇见现实的能力，只不过和天蓝有些不同，承不能直接看见，他只能听见，他的梦境有着黑色的布景，而背景音乐就是那些故事，不停地有人用不同的腔调讲着不同的故事，他的梦境就好比是收音机，能接受所有现实的故事。
　　不过现在承已经失去了这种能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甚至是连什么时候失去的都不知道。承只记得自己从前的确有这种能力，其他有关联的事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有时他会觉得自己从前的大部分记忆都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夺走了，可他又不确定，因为他觉得自己从前的记忆除了关于这一能力的部分消失了之外其它的部分都是完美无缺毫无破绽的，而且更令他感到棘手的是唯一可能解开这一切的线索却是一个梦。在他失去这种能力之后，他只记得这一个梦，故事是一把男人的声音用悲伤的语调说的。承很清晰地记得，他甚至将这个梦写了下来：
　　梦里，他和她肩并肩地走了好长的一段路，后来，他突然发现她不见了。醒来的时候，他很不安。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逃避的。
　　春天像个善变的女人，乍暖还寒。他独自走上楼顶。风很冷，冷得砭人肌骨。
　　这天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水泥地板。灰色的排水管。远处冒着灰烟的工厂。连那默默流动的河看上去都是灰色的。好像他的心也是灰色的。
　　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他呆望着通讯录上她的名字。他有些胆怯。他背靠着未经粉饰的水泥墙面坐在地上。冷风毫不识趣地吹过。
　　夜幕稍稍地降临，霓虹灯在夜色下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色彩。城市逼仄的天空下人头攒动，人们行色匆匆，似乎连看一朵花开的时间都是奢侈的。而在另一边，只不过是目光所及的距离，只是走过了一段桥跨过一条河的距离，他仍旧在楼顶挥霍着那些行人认为珍贵无比的时间，他看着天空慢慢变暗，看着霓虹灯在不远处的城市亮起，看着手机的屏幕亮了又暗，看着通讯录上她的名字却不敢按下那个号码。
　　从楼顶上看到的天空并不逼仄，那里的天空似乎能容下一切，有着星星和月亮、有着莫名其妙的探照灯灯光、有着霓虹灯的色彩、有恋人间的思念、有着行走在坚实大地上仰望着理想却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的人们的迷惘目光。但他却不确定那宽敞的天空是否能容下他的心。
　　他的心早已腐烂不堪、千疮百孔，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像埋棺木里的尸体。别人都说他是个快乐的人。可只有他知道，那不是真的。他在顽固地控制着自己的情感。从不向别人透露情感，即使再悲伤他也一直微笑着，他觉得这样可以让自己看上去坚不可摧。也许他的确达到目的了。
　　男人总是如此的顽固，也许这是男人天性，人们总是说男人的眼泪是宝贵的，可又有谁知道，男人也是人，人总会有脆弱的地方。可男人总在隐藏着自己的情感，他们说这是属于男人的“尊严”。但他很清楚，这其实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这是一种慢性自杀，所有被隐藏的情感都会在心里结痂，等到内心再也无法容纳的那刻，心将死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即将死去，只是昨晚的梦告诉他，有些情感是无法逃避的。他想试试。他想告诉她。他按下了她的号码。
　　哈哈，找我有什么事呀？手机的那端她在欢快地笑着。
　　没，只是无聊。他装出很愉快的语气。
　　我在学吉他呀，弹给你听听呀。手机那端响起了不成节奏的吉他声。
　　嗯，可以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嗯。她应道。
　　从前有个记性很不好的男孩，他的记性很不好，可有些东西他总是无法忘记。
　　他不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他记得那天阳光灿烂，不像今天。他记得女孩抬头微笑着对他说她想去喜欢的人的家去试试他亲手煮的东西。男孩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女孩，他只是微笑着却也沉默着。
　　初一的寒假，他和她一起去看儿童剧场。他不记得为什么会去看儿童剧场、看的是什么内容，可他记得当她为放映室内坐满家长和孩子而感到尴尬的时候，他却感到很开心。
　　初二过后的那个暑假。盛夏，阳光猛烈的白天，天空很蓝，偶尔会飘过一片白云。他踩着单车去一个地方，他不记得要去哪里，可他记得他的后座载着她。他大汗淋漓，可却不觉得累，他觉得很幸福。
　　初三暑假的班级聚会，她找不到聚会的地点，她给他打电话，可他却不敢接，他怕在电话里他会忍不住告诉她他喜欢她。她来到的时候，他只是风轻云淡地告诉她他没留意到她的电话。
　　很多很多的记忆，都是关于她的，很多很多的记忆里，他都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可在很多很多的记忆里，他都不敢告诉她他喜欢她。
　　如果。他犹豫了一会，电话的那端，她沉默不语。如果在这一刻，那个男孩告诉你，他喜欢你，你是否会接受他？
　　他沉默，她亦不语。
　　过了好久。对不起，我不能，因为我不能再喜欢你了。她说。
　　因为......因为......她声音有点颤抖，好像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话。
　　因为什么？他很失落，他好像已经知道了结果。
　　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
　　嗯，或许，我已经错过了。那么多次。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平静。
　　一阵的沉默。他不忍挂断电话，另一边，她亦没有挂断电话。
　　天空下起了小雨。他一直在楼顶坐到深夜，电话的那端一直没有挂断，但一直没有声音。
　　他已经错过了。
　　故事就到这里，无论是作为一个故事或是作为一条线索都是让人困扰的。有时他会觉得这可能是记忆遗留的对于过去的残像，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是没意义的话为什么只有这个梦会留在自己的记忆中？承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个故事到底蕴含着什么意义。
　　收音机还放着歌，在承思考完后，《给自己的情书》已经结束好久了。窗外仍旧下着雨就好像凌晨三点的这个电台依旧放着歌。
　　歌的前奏有淅沥的雨声、诡异而又不失华丽的混音。
　　“长长的路的尽头是一片，满是星星的夜空。”承听出那是陈绮贞的《华丽的冒险》。
　　承突然想给天蓝发短信，他觉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头。
　　“总不能问她记不记得我吧，那样会被认为是搭讪吧，我们才认识几天连朋友都算不上。”承想。
　　“有听过陈绮贞的《华丽的冒险》吗？”承给天蓝发了条信息。
　　陈绮贞的歌伴着窗外的雨声轻轻地飘在空气中。
　　“不愿放开手，不愿让你走，疯狂的梦没有了你，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