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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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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细长的高跟鞋踏在反光的大理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张扬的响声,引得前台小姐隔着十米远的距离就不由得抬起头,打量着逐步走近的人影——剪裁利落的长裤配以简约干练的白衬衫,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颀长的脖颈,面上是大幅墨镜也无法遮掩的趾高气昂。
“给我把相田叫出来。”命令般的句式,用平淡的口吻道出,随手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桌上。
矢泽光?没有印象的名字,并不是编辑部的高层。前台小姐瞬间松了口气,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没好气的说:“哪一个相田?这里是篮球周刊编辑部……”
“相田弥生。”没等对方说完,矢泽甩出简单干脆的四个字,语气依然平淡,却给人一种刻不容缓的压力,无形中催促着前台小姐的手提起了话机的听筒,纵然心中满是不爽。
于是,还在整理资料的相田在接到一通语气并不让人愉悦的通传后,顾不上放下手中的文件便急急的跑了出来。矢泽招了招手,读出对方脸上的疑惑后,唇边勾起了一抹浅笑,顺势摘掉了墨镜,走近几步,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小学妹。”
几个字的寒暄让相田陷入了一种恐慌,以至于大脑还在一片空白的间歇,便鬼使神差的跟着矢泽来到了编辑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落座定神片刻之后,才对着悠哉喝着咖啡的矢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来这里干嘛?”
“来呼吸一下‘田野’的空气。”不紧不慢的放下咖啡杯,矢泽给予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拜托,我们这种小地方不适合前辈你的。”内心有股无名火,包涵着大学期间长期受到压迫的憋屈,却仍旧不敢对着矢泽太过发作。谁也不会想到,在编辑部“张牙舞爪”,甚至敢与上司顶嘴的相田弥生,曾在求学期间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这段阴霾随着始作俑者的再次出现而重新袭上了相田的心头。
“所以你就是在这种小地方,做着这样的无聊事?”说罢,矢泽便拿过了相田摆放在一旁的资料,随手翻阅了几下——高中篮球?心底里不禁带过一丝嘲笑,眯起眼瞥了下照片上的高大身影,满是调侃的说,“这种小子,如果想出名,与其在篮球不景气的日本指望你这样的周刊小记者。倒不如试着来投靠我,兴许还有些盼头。”
相田看了眼被扔回在桌上的文件,蓝色的球服衬着白皙的肤色,修长的身影定格在空中。“请你别太过分!”仅存的理性最大程度的压制着怒气的爆发。几年的相处让相田十分清楚矢泽的脾性,因此可以笃定,她一定是遇到了极不顺心的事。——因为,当她心情越坏的时候,口气也会越恶劣。然而此刻,这份了解并不能说服相田去原谅,毕竟矢泽的调侃对象恰好是自己的心头好。
看着相田像似真的动了怒气,矢泽有些惊讶。大学期间无论自己如何使唤她,这个有些呆呆的小学妹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怒不可遏的瞪着自己,看来进入社会,人都是会变的。要不然,就是……“相田,看来你很喜欢这份工作嘛。”矢泽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羡慕之情。
“怎么?又要讥笑我这份可怜的工作嘛?当然是及不上前辈你的光鲜亮丽……”相田理了理桌上的文件,负气的说。脑海中又闪过那些让人不悦的过往,这个有着名制作人在背后撑腰的前辈,在自己还为寻得一份对得上口的工作而奔波时,早已稳稳站上了“人生赢家”的位置。
而并没有如相田所料,矢泽反而沉默了。没有焦距的视线投向落地窗外,良久都没再开口,安静的有些落寞,让相田不由的开始心慌,一种说不清的糟糕预感闪过脑海。
“相田,你一个人住的吧。”
“不好意思,我和家人一起住的。”
“那就搬出来,有一个人,我需要你帮我照看。”
什么?对于矢泽这种莫名其妙的无理要求,相田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有一个人要帮她照看?真的还当自己是那个为她做牛做马的傻学妹吗?刚要发作,却听得背后壁挂式的液晶电视里传出了一则新闻。相田生生止住了自己漫过喉间的满腹牢骚,不可置信的望着矢泽沉静的脸,随后,一同变得沉默……
而在神奈川县内的另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里,也有一个人,因为同一则新闻陷入了沉默之中。
天海端着餐盘,像是中了符咒一般定在了原地。祥子试着唤了几声,却也得不到回应,于是顺着天海僵直了的视线回头看去,柜子上的小电视内播放着这样的一则新闻:著名音乐制作人矢泽润二因涉嫌违反《xingfenji取缔法》,近日被警方逮捕……
对于祥子来说,矢泽润二的名字是第一次听闻。而对于天海,却是陪伴了七年,甚至具有着影响一生的意义存在。然而,屏幕上那个面容槁枯,眼神空洞的男子影像,却很难再与当年那个在晴空之下的笑颜重叠。仿佛是两个毫无干系的人,只因着同样的名字而将人的记忆窜连。是的,电视上的人并非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矢泽——我,不认识他。天海不断的在脑内重复着这句话,自我催眠。
“我回来了。”
祥子刚从料理台后绕了出来,想要安抚一下天海的情绪,虽然并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此刻显得如此无助与惶恐。却不料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瞬间将店内的所有目光吸引至门口,包括回了神的天海。
“哟,鱼住,你终于回来啦。”
下午店内唯一的客人,常来光顾的老伯朝着门口挥了挥手,大声的喊了一句。而他口中的“鱼住”却不是天海所认识的那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对上天海的视线,皱了皱眉,刻板的脸孔变得更为严肃。
“刚,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祥子走上去,接过鱼住刚身上的行李,附耳说道。天海见情形大致猜出了八九十,想必这位风尘仆仆的大叔就是鱼住的爸爸,真正的店主吧。想起鱼住曾经说过,自己能否真正留下来还得看父亲的意思,看来真正的考验才要开始呐。可是……
视线再次移向电视,五花八门的广告在荧光幕上闪烁,而天海的脑中却还停留在矢泽新闻的画面上。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不过是预想中的刑罚终于落下审判,却还是无法避免心中的溃堤。前前后后已经过去多久?却仍旧无法忘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七年来的朝夕相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慰藉,甚至连同他所作出的每一首乐曲,博得的每一次感动,都在针孔与粉末之下成为幻化在空气中的泡影,成为令人窒息的毒素。
你曾说过,我的声音能撼动人心。而如今,你却用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向我证明,那不过,是一句美好的谎言。
天海抑制不住的去回想,悲伤的情绪像决堤的潮水涌上,最终从千疮百孔的心间溢出,湿润了眼眶。颤抖的双手险些抓不住餐盘,祥子温柔的手在这时恰好的迎上,轻轻拍了拍天海的背,有些无可奈何的说,“你进去一下吧。他有些话要和你说……别担心,没事的。”祥子脸上显露出的忧虑,显然最后的两句话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天海微微一笑,眯着眼,将眸中的潮湿挡在眼帘之下,点了点头便径自朝里屋走去。推开门,忙着整理食材的刚回过了头,看了看天海心神悲沮的模样,事前酝酿好的一大堆盘问外带教训一时间竟脱不出口。想了想,良久的沉默之下,只淡淡抛出一句:“你们这些孩子,别总是叫人太过操心了。你的父母呢?想一下他们的感受吧。”
想一下他们的感受吧。这句话不断的回荡在脑中,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破碎的心脏,让每一下的跳动都变得撕心裂肺的疼。
那么……又有谁来想过我的感受呢?原来,谁也没有啊。
天海露出大大的微笑,以高亢到连自己都吓了跳的嗓音说了句“这么长时间以来,承蒙关照。”于是,转身,离去。留下莫名着的刚,以及来不及追上的祥子。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午后。天空是灰的,风是令人窒息的,世界一下子失了色彩,唯一看得到的颜色,那便是,远方连接着天际的那片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