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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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月色穿过淡淡的云雾，皎洁的光华笼罩着整个长安城，安静而宁谧。
皇甫端华——刚刚上任右金吾卫郎将，难得没有和同僚醉死在某酒楼子里，而是靠着自家水亭的栏上，端着酒盏一点点的品。眼光迷迷蒙蒙地看着光辉四溢的月光，直到背后有人拍上他的肩膀，才含糊地说了一句：“琅琊啊，你说这月色果真如女子般雅然啊。”
“你的脑子里面除了酒和女人，就不能装点别的么？”来人一身白衣，丝缎的料子上绣着精致的纹样，在月光下居然微微散出光来。衬着儒雅的无奈的表情，倒真有几分天仙下凡之姿。
“嘿嘿，知我莫若琅琊也~”刚刚还一副醉生梦死的红发少年，‘噌’地跳下靠栏，一手拦上好友的肩膀，“怎么，终于脱身了？恩恩，红袖香，你好小子艳福不浅嘛。”
“去去去，一身酒气。什么艳福！”李琅琊举起袖子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挑起眉，漂亮的凤眼一转，看了皇甫端华一眼，没好气地说，“刚才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皇姐了。”
“切。”皇甫端华失望地撇了撇嘴，“还以为是张知府家的小姐呢。”
“你脑子装点别的行不行= =||||”李琅琊端起扇子扇了几下，想把身上沾的女儿香扇掉。
“不说了。”端华一手拉起李琅琊，一手勾起石案上的酒瓶子，“我之前发现原来我家还有个地方景色好得不得了的，带你过去看看。上次去的时候看见有萤火虫，现下天气更热了，说不定会更多呢。”
“哎？”李琅琊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然后急急跟着迈小步，“现在去？不好吧，皇甫大人的寿宴，你这当儿子的缺席这么久……”
“哎！老头儿子多着呢，不缺我个不成器的。”端华兴致勃勃，倒是什么都不在意。
两人穿过长廊，拐过几处院门。皇甫府两人都是极为熟识的，先是走过几处东厢的园子，绕过南园，穿过伙房，被端华拉着走过几乎小半个皇甫府，最后走进一处被老树野草隐住的园门的时候，李琅琊才开口，“端华，你不是在耍我吧，这里不是你自己园子的后面么？怎么拉着我绕这么一大个圈？”
李琅琊仰起头看着被高大的柏树遮蔽着，隐约露出翠色的琉璃瓦。红漆的凉柱，雕着祥兽的檐壁。不是这个红发笨蛋的凉室还是谁的？
“哼哼，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废园虽然就在我园子的后面，但是在我那里是不通路的，要进来只有我刚才带你走的这条而已。而且……”端华的时候微微一顿，成功引起了琅琊的好奇，“听说这园子里有……”
“有？……有什么……”李琅琊吞了吞不觉涌进嘴里的唾液，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子。
“有狐仙！”端华的时候突然拔高，吓得李琅琊一个哆嗦，“骗你的啦。”端华无所谓地拍拍李琅琊的肩膀，让他放松些，然后拖着他进里园子，“我想这里原来应该是放置杂务的，房子里面有很多书啊画的，还有些乱七八糟没什么用的东西。虽然这里已经废置了，但是屋子外面的景色还是很不错。”
端华拍拍池子边的一块石头，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上去，朝着还在四处张望地李琅琊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原来被端华的一惊一乍吓到的李琅琊，环视四周，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但是静下心来，发现这里的景色真的很美。
园子的西南处有一小片竹林，小池塘的水一直延伸到了那片竹林里，池塘四周点缀着嶙峋的假山石，明明是人工雕琢，但是却有着随意的自然和可爱。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晕染着整个院子，晕陶陶的。
接过端华递来的酒盏，喝了一点，就看见竹林出有荧绿的光点在跳动。一点，两点，渐渐越来越多，带着安宁的气息。
“萤火虫来了。”耳边是端华兴奋的笑声。
然后和端华举杯畅饮了一翻，到最后不是觉得人有点晕陶陶，而是整个脑子都成了糨糊，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怎么的回到了自己家。
【二】
次日。是好几天前就和安碧城约好了的，帮着照看一下店面。夏末快要来临，水精阁的生意大约是特别的好。李琅琊到店里的时候，安碧城正在一样一样把新进货的珠钗放到木架上。金的银的步摇玉簪被放置在猩红色的绒布上，特别的耀眼，让爱美的姑娘们看得目不转睛。
李琅琊坐在台阁里，看着安碧城带着笑细细地为客人介绍一件件的珍玩，慢慢地发起呆来了。
直到安碧城将几只钗子收进一个黑漆木盒打包起来，李琅琊才闲闲地问了句：“可是要外出？”
“嗯。给胡家的小姐送几样首饰。”安碧城一边说一边用了一块靛蓝色的棉布把木盒细细地包裹起来，提到手里后，笑眯眯地看着李琅琊，“麻烦殿下走趟了。”
“哎？！我去么？不太好吧……”李琅琊有点为难地看着安碧城。
“当然不是你一个人去，是和我一起去。我可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我店里的东西又被人用几十文的价钱卖出去了。”安碧城眯起了眼睛，不紧不慢地说到，“记得因为上次殿下满心欢喜的交易啊，让我被来店里淘‘便宜’货的人骚扰了大半旬呢。”
“咳咳咳！那我们走吧。”李琅琊一阵猛咳，用手遮住眼睛，不敢看安碧城的眼睛，“只是店里没人看，这合适么？”
“无妨，朱鱼就在后院整理东西，已经让他出来看店了。我们这就走吧。”安碧城侧头微微一笑，提着布包跨出了店门。砂金色长发随着动作起伏，辫子末端的铃铛发出清越的响声。
李琅琊跟在安碧城的身后，步出小巷，绕过几条街，越走越觉得眼前的路熟悉，“碧城，这条路好像是去端华家的吧，皇甫府附近好像并没有一家姓胡的……”没等李琅琊说完，安碧城已经停下了脚步，两人停在皇甫府的东北角院墙旁。
一棵巨大的槐树的树枝斜斜地从皇甫家的院墙里伸出来，将皇甫府旁边的胡同入口完全笼络到了阴影里面。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早上，那被掩盖的小路却似傍晚一般昏暗。
安碧城收了遮阳的竹伞，率先走进胡同里。
李琅琊只感到又一丝的惊奇，大约是因为这狭窄的胡同一直掩盖在阴影里面，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吧。
跟着安碧城一直走，李琅琊一直抬头看着院墙那边的皇甫府。曲曲折折的胡同就贴着皇甫府一直延伸，看着越来越熟悉的墙内建筑，李琅琊迷迷糊糊地觉得这条路好像是昨天晚上才和端华走过的呀。
可是明明又有着不同。
昨日是在端华家里，今日却是在府外。
大约是因为一路上树多墙多的错觉吧。
李琅琊恍着神知道踢到了地上一块不平的青石，一头撞到了安碧城的身上，才发现胡府已经到了。
安碧城被李琅琊突如其来的一撞，吓得险些掉了手上的木盒，没好气地抱紧了盒子，“我的殿下，走这么一小段路您也能发呆啊。”
“啊！”李琅琊如梦初醒地看着安碧城微蕴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笑。
两人站在门外，等待通报。
李琅琊抬头看着虽是不大却显得精致的胡府大门，说到：“这胡府的位置好生难找啊，我本以为我对皇甫府的周围够熟悉了，这么多年倒是真没发现这地方。”
“世家府院的建造大多在意风水，有些就着地势让出来的一些土地，也会让些不在意风水的商人购下作为别庄的。没什么奇怪的。”安碧城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去通报的小童，转身开了大门，请两人进去。
胡府不大，穿过四合院，一条回廊就到了胡小姐的院子了。
院子东南角有一小片竹林，蜿蜒出一条流水在院子里聚成一小片池塘。假山流水小桥，院子的建造竟是和端华家那废弃的小院一般，只是如同镜像一般折返过来。
莫不是那院子和阁楼都有着人每天打理的痕迹，李琅琊几乎要以为这几是端华家那小小的废院了。
小童礼貌地请了两人进了主厅，上了茶后站到了一边。
然后就听到内室一阵轻灵的脚步声，随着珠帘的被挑开后叮咚作响，一位婷婷袅袅的少女带着面纱走了出来。
梅子红的罗裙堆出耀眼的色彩，裙摆处绣了大片火焰的花纹。轻薄的暗红色色长纱披肩随着步子划出一片艳丽。同色的面纱覆盖了精致的妆容，更显得一双眼睛秋水盈盈，柳叶眉心中间一朵额妆千娇百媚。
好一位风华绝代的娇艳佳人。
纵然是见惯了宫里的美丽嫔妃公主的李琅琊也不由得看傻了眼，心里想的却是：这般美人竟然就住在端华家傍边啊，若是让他看见了，却是要落个失魂落魄的病症不可。
胡家小姐见了安碧城身后的李琅琊微微一怔，随即坐到了两人对面。
“没想到今日安先生，带了朋友前来啊。”
语出若莺啼，婉转娇嫩。
“知道小姐的情况，所以多带个人来，避避嫌。”安碧城笑笑，开了布包漆盒，“这些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原料是产自秦西的阴银。特殊处理过，年久亦不容易晦涩掉……”
等胡小姐挑完玉簪银钗，已是中午，和胡小姐礼貌地寒暄过后，正准备离开。
走到院门时，突然被胡小姐叫住，等回头应声时，却是见到胡家小姐欲言又止的神情，终究是道了句慢走后又回到了屋内。
【三】
三伏天的中午，阳光不是一般的毒辣。路上的行人不多，到是路旁的大树上的知了吵得人心烦气燥。
安碧城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扇子猛摇。跟在他傍边的李琅琊脸如有所思的样子，走得心不在焉。
“你是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安碧城绿色的眼珠子转了转带了几分笑意，“是否方才的绝色佳人让殿下魂不守舍了？哎呀呀，那可不行，人家可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了。”
李琅琊突然听到安碧城的打趣，不由得脸一红。
说真的，他的心思的确是在方才的所见上打转，不过到不是在想胡家的小姐，而是那和端华家废院极为相似的胡家府。
“居然脸红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吧？！”
“才不是。”李琅琊有些恼怒地用手上的折扇去敲安碧城的手，却是被安碧城微微一施力挡了回来，“我是在想，那胡家小姐的院落和我在端华家看的一处小院极为相似罢了。”
安碧城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本是打趣地看着李琅琊的目光转向了正前方，一副少见多怪的语气说到：“这有什么奇怪的？京城起房子的工匠来来去去就那么几家，建起来的屋子相似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见天色也合该是午饭的时间了，殿下就在我家吃饭吧，下午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说到最后安碧城的语气不禁带了几分愉悦，李琅琊几乎要看到安碧城的身上随时会长出几朵小花来。
正午毒辣的艳阳后，空气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窒息。
李琅琊坐在店面的后堂，翻阅着安碧城刚收集到的怪谈抄本。花妖狐仙，爱恨离愁的故事里不知有几分真假。
朱鱼没精打采地在前堂打理着店面，安碧城又出外了。三伏天顶着大太阳一次又一次地出门，李琅琊不得不佩服安碧城对金钱的热爱。
本以为要晡时再和瑟瑟一同回家的，不过末时三刻。端华就带着同僚跑到水精阁来了。说是弄到了几坛上好的荔枝酒，非要李琅琊到他家去小酌几杯不可。
李琅琊本是答应了安碧城帮忙看店的，这时要走也不好，不走又纠不过端华。最后是端华用了一坛桂花酿，把同僚卖在了水精阁当替补，自己拉着李琅琊跑了。
端华拖了琅琊转进废院，在池塘靠阴处已经布好了些酒菜。端华随手拍了拍池塘边上的青石，就坐了上去。取了只酒杯，悠悠闲闲地品了起来。
李琅琊看着端华翘班翘得理所当然，还很有准备地喝起小酒哼起小曲，就觉得这人也太过会生活了。叹了口气，也跟着席地而坐。
天又些热，然而坐在竹林溪水间，却是非常雅致的。
端华已是喝到半醉，躺在石头上懒洋洋地和李琅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琅琊啊，这几天我老是做一个梦啊，梦里有位小姐真是美得如同仙女下凡啊。你说我是不是快要遇到真命天女了~~”
李琅琊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端华，不是我说你。你一年三百六五天里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梦美女，还有一天是梦到我借钱给你。”
“哎！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好兄弟啊……”端华眼睛瞪得圆圆得看着李琅琊，半晌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躺了回去，“这次不一样啊，我可是一连着几天都在做同一个梦啊，梦里的仙子站在这池水边，一双眼睛是欲语还休啊。”
“哦~”李琅琊敷衍的应了声表示很感兴趣，“那美女又对你说什么？”
“咳……那到没有。”
“我还以人家说了‘非君不嫁’，让你春心打动了呢。”
“我怎么闻到了股酸味？”端华挑挑眉伸了伸懒腰。
“大约是你喝的桂花酒错味儿了……”李琅琊接过端华递来的酒杯，给他倒满了。回头递过去的时候，就见端华伸手来取，却是脚底一滑，仰面朝后倒了下去。李琅琊伸手想抓住端华的手，却只碰到一片衣袖就听到一阵巨大的水花声。
端华人已落入水中。
“端华！”
池水不深，端华跌入池中不过一刻间，水面激起的涟漪还没有平复，一圈一圈地打着旋，端华却是不见人影。
“端华！端华！”几声呼唤没有人回应，李琅琊拧紧了眉毛，脱了鞋就想往水里跳。鞋子脱了一半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咬咬压牙转身就跑出院子去找人帮忙。
方才院子还坐了两人把酒言欢，片刻之后空无一人，只得满园的桂花香和几声蝉鸣。
李琅琊带了几个小厮转身回废院，却是围着皇甫府绕了几圈都没找到回去的路。李琅琊已是满头热汗，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
分散了人手去找端华，只有两个小厮跟着李琅琊跑，左转右转后，终于找对了路，李琅琊先了几步跨进院门就喊：“快快，端华就掉那池里去了。你们……”
话没说完一回头，却是不见了方才还跟在他身后的小厮。忽然又听见本是落了锁的废院小楼的门‘呀’地一声轻响开了。
【四】
端华本是半躺在青石之上，见李琅琊递了酒杯过来，侧了身子去接。却忘了在池边的青石长满了青苔，异常湿滑。靴子蹬在上面，一滑便仰面向后倒了去。
‘噗通’一声，栽进池子里去了。
本是半人深的小池子，端华落进里面却像是没了底似的。
扑腾了半天硬是没能浮上来，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公子，抓住我的衣袖。”
挣扎间握到一条软软的布条，一用力就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浑身湿透，呛进了不少池水的端华，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看见的不是李琅琊，却是一个身穿梅红色锦裙的女子，正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呃……”突见美女，却是狼狈不堪地半泡在水里，端华一时之间也有点说不上话，倒是站在池边的女子先一步退了开来。
“公子先上来换件衣裳吧。”说罢便先一步走进了身后的小楼。
端华爬上了岸，眼观四周，却发现与自家的废院完全建筑相反，一时间也大感诧异。回头再看那婀娜的女子，原来刚才他拉住的是这女子衣饰上的一根彩带，现在带子随着女子的走动，在地上拖出一条湿痕。
端华换了衣衫，就听到院子外李琅琊的声音，推了门出去，就见李琅琊呆呆地站在院门处看着自己，连嘴巴都还维持着方才说话的半张。
“端华？你方才不是掉池子里了么？”
“是啊，不过刚才有位小姐……”端华话没说完，红衣女子便走了出来，看得李琅琊又是一呆。
“胡、胡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李琅琊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四周，却发现此地已然不是皇甫府中的废院，“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李公子。”红衣女子恬静地看着李琅琊，垂下眼帘，“两位不必惊慌，我本无恶意。详情请入内一谈吧。”
“这里是池子的另一边，所以两位可以看到这里的景象都是与真是相反的。早上的时候，是我拖了安先生请李公子过来的，我悄悄在李公子身上放了一方丝帕，本想着借公子之手已化解皇甫公子的水厄的，没想到并不能阻挡。”
“丝帕？”李琅琊错愕地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放在了桌上，“这……我有点不太明白。”
“若是要说清楚……故事可能太长了。你们愿意听么？”女子抬眼带着深深地感激看向端华。
端华被看得脸上一热，说到，“小姐但说无妨。”
“那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我本不是什么胡家的小姐，你们可以叫我阿雪。”胡雪盈盈一低头，眼睛飘出房门之外，“我原是住在山上的，那年我跟着父母下山。因为是第一次下山，见到京城里的热闹，便心下兴奋跑离了父母身边。没想到却是这次的任性让我再也无法回到父母身边了，因为我误入的皇家的围场。”
【五】
十年前。
一场盛大的皇家秋猎，皇甫家的长子大出风采，因为他活捉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白狐本就少见，而且狡猾轻盈。莫说是活捉，就是要捕猎也是极难的。
一场丰收回府，年仅七岁的端华，只听说大哥又得头彩还带回来一只狐狸，心下好奇去了后院去看大哥的战利品。
没走进就看见两个小厮在闲聊着打扫狐圏。
“这是大少爷这次秋围的头等大功臣啊，好好养着莫要出什么问题。”
“这狐狸养着做什么，怎不杀了剥了皮做个围脖？”
“你不见着这还是只小狐狸么？大约是想先养大点，等过年的时候当年礼送进宫吧。”
端华躲在院门后看着守着狐狸的两人，没敢过去。只见一只白色的狐狸缩在木制的笼子里缩成了一团，一双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透出哀怜的目光，看得小端华心头一震。
好不容易等到了夜晚，天黑了下来，小端华悄悄地跑到了木笼前。本是蜷成一团睡觉的小狐狸猛然被端华吓醒，‘吱吱’地叫了起来。
“嘘嘘——不要叫。”小端华压底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油油的东西递到笼子旁边，“我带了东西给你吃，你不吃么？”
端华见小狐狸警惕地看着他，一点靠近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慢慢地蹲了下来。“你不想吃么？是想娘亲了么？”端华看着小狐狸，突然眼睛透出了寂寞的色彩，“我也很想娘亲……不过大家都说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现在我不能去找她。我现在又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虽然又时候我觉得他很呆，不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觉得寂寞了。”端华说着眼睛闪闪地，“不如我也来当你的朋友吧！”
小狐狸歪着头不明所以地看着端华，却是轻轻地靠了过去。
“你也同意吧！”端华又些兴奋地看着小狐狸又点表示友好的举动，笑弯了眼睛，“我悄悄放你出来哦，你千万不要叫。我今天都听到了，大哥和爹爹想把你做成围脖。现在你和我是朋友了，我会保护你的！”
端华轻轻地开了笼子，小狐狸却似乎反应依旧蜷在笼子深处。端华想了想，伸手去抓，小狐狸却是一口咬在了端华的手背上。
“啊！”端华惊呼一声，很快就压底了声音，把小狐狸压在了怀里，一边嘟嚷，一边跑出了后院，“别咬别咬啊，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后来呢？”李琅琊听着故事，一脸焦急地问到。
胡雪微微笑到，“后来，那个孩子把小狐狸送到自己院子边的一个小洞旁边，对它说，‘这个洞可以通到外面去，你从这里逃走吧。’可惜他不知道，那个洞并没有通向大街，而是连着他家的书斋。小狐狸并没有能逃里他家，却是也没被抓住。而是静静地独自生活在那片林子后。不过即使没有能回家，小狐狸依然很感激那个孩子。后来有一年的冬天，天气实在太冷了，那只狐狸想取水的时候却意外落进了书斋院子的池塘里。”
胡雪的眼睛深了深，停了半晌才接着说下去，“……再后来，因为这只狐狸一直想报答这个孩子，不肯去投胎。所以一直留在了那个书斋，等待着可以报答恩人的机会。”
“所以说你就是那只报恩的狐狸，而端华就是那个孩子？”李琅琊不知道为什么突觉心下一片悲凉。
端华听得有些迷惑，抬头看着胡雪，“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记忆啊……”
“端华！”李琅琊听到端华的话，拧起了眉毛。端华这样说太伤人了，明明对方是这样重视那时的诺言，但说出诺言的人却已经忘记了他的话。
胡雪听到了端华的话，一愣后反而释然地笑了起来，“谢谢你坦率地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端华，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啊……当然。”
“我能为你做的事，只有这么多了。”胡雪看了看已经坠入西墙的太阳，微微闭上了眼睛，“这方丝帕不嫌弃的话便送给你作个想念吧，希望这次你能把我记得久些……”
说罢胡雪的身影便浅浅地散开来，嘴边却是依然带着温婉的微笑。但一身殷红的罗裙终究是淡了下去，四周的景色也跟着那逐渐消失的红色身影如同散开的萤火一般掉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六】
“我的殿下，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耳边突然传来某个熟悉的声音，李琅琊不适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黑黑的人影站在他身边，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然后这微笑后面似乎还飘着浓浓的紫色怨气。李琅琊摇摇有点喝昏了的头，转移了视线，企图无视安碧城的怨念光波。
安碧城见李琅琊扶着脑袋坐了起来，转身走像躺在另一边的人。
李琅琊看着安碧城带着满身的怒气，走向靠在青石上，睡得歪朝一边的人。然后愤然一脚踹上了那人脆弱的小腿骨。
“啊——”某人一声惨叫，咋呼一下跳了起来。
李琅琊看着眼前斗嘴正欢的两人，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啊！是了！
端华不是掉水里了？还有那位胡家的小姐……不对，是叫阿雪的那只狐狸……也不对，应该是叫阿雪的那只狐狸的魂魄，她去了哪里呢？
李琅琊环视了四周，颠倒的镜像已经恢复原状，他们好像又回到了端华家的那个废院。
就在李琅琊发呆的时候，安碧城和端华已经坐回了座位，一人端着一杯酒开始浅酌。
“碧城……方才我们……”
“嗯。我知道。”安碧城一扇子敲开想偷偷往他酒里散土的端华的手，一副我什么的都了然于胸的样子朝着李琅琊点了点头。
“其实今天早时，带殿下去见阿雪姑娘也是一早安排下的了。”安碧城合上扇子放到一边，碧绿的眼珠转到了平静地如同镜面一般的池塘，“明亮的镜面，静止的水面都很适合成为穿透另一世界的大门。错失走进另外一个世界的狐女，因为对原本世界的一点思念，久久停留在空间交错的裂缝中不肯离去，为的只是一句已经遗忘的诺言。”
“真傻……”一直没有说话的端华，看着池面上倒影的月华，轻轻地叹了一句。
“傻么？也许吧。”安碧城笑笑接着说到，“阿雪姑娘本也是透过其他的人找上我的，也许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端华吧，不知怎么窥到一点天机，知道了今日端华的水厄，希望能帮着渡去。所以之前用了术法引了端华，唯一有能媒介连通她的废院。因为不放心还让我带了殿下相见，留了丝帕以做保全，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为什么要绕这么一圈呢？”李琅琊不解地看着安碧城。
“她本是一缕孤魂，根本不能近人身。你没见她见我们的时候都带着面纱，隔着我们五步远么？就是怕阳气一冲，就魂飞魄散了。好是好在，她原身就是火狐，能白日出现，到了晚上这阴阳一冲，你能见到就剩一圈白影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术法的东西乱七八糟，缠起来混成一团，说了你也不明白。”安碧城挥挥手，有点悻悻地摇摇头。
“那……现在她去哪了呢？”
“还能去哪？她救你本就是透了天机，违背了天意，本当是要天雷轰顶，魂飞魄散的。但是到现在连雷都没响一个，大约是另有机缘，投胎了去吧……”安碧城看着端华听到一半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又说道，“这本也不干你的事。她原不按时去地府，已是孤魂野鬼。也许因为这次救了你，能重入鬼籍，能等得个轮回重修也是好事。”
李琅琊看着慢慢窒息起来的气氛，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今晚的月光依然和昨日一般的浩洁，繁星点点，但废院里却不再有碧绿的点点萤火。清风一过，带着翠竹一片沙沙作响，却是显得过于寂寞了。
“不知道今晚是否还能看到昨天那般美丽的萤火……”
安碧城听了李琅琊的话，伸手从袖口里淘出一方红色的丝帕。展开绣帕，又两点萤绿色的光点从帕子里一摇一晃地跳跃着飘了起来。
“萤火？殿下昨日看到的可是这个？”
李琅琊和端华看着慢慢飞远的两点绿光，缓缓散入一片幽深的竹林中，渐渐没了踪影。
“你们昨日看到的并不是什么萤火的光，而是狐女为了保护你们用自己的精气凝成的狐火啊……不过如果殿下想看萤火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个好地方，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改时再约？”说罢已经先起了身，取过斜插在地上的灯笼。“这方帕子端华你就好好地留着吧，那狐女本是想让我在你忘记她的时候再交给你的，不过我想与其让你忘了再想起来，不如让你留着做个纪念，好不至于那么快就忘了。”
端华接过那抹殷红的料子，心中一片歉意。
对不起，当年的诺言我没有遵守，这次我绝不会忘记你。至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有你这么一位朋友。
“还不走么？瑟瑟，还在店里等你去接她回去呢。这么晚了，端华不送送我们么？”安碧城率先走出了废院，身后端华和琅琊也跟着离开。
原本还点着的烛火，被夜晚的冷风一吹，幽幽地熄灭了。那一点最后的红光也被升起的紫烟晃得朦胧，瞬间消失。
藏在皇甫府中这方小小的废弃的庭院回归了最初的冷清和幽暗。
也许到了明日，无论是李琅琊还是端华，便再也寻不到这方只存在于久远记忆中的庭院。因为着庭院寄托的最后的一点思念，已经没有任何遗憾地传递到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