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记》日爰

1、何人身似傀儡子

　　六扇门。
　　深秋的气息已经很浓了。
　　秋风打着卷儿吹落了一片枯叶，后者摇摇晃晃的停到窗棂上，但这停顿也不安稳似的，它又飘曳着上升了一个高度，再寂寥的落到了地上。
　　让落叶无法安稳的停在窗棂上的主因是追命寂寞如雪的对着窗棂叹的第一百零八口气。
　　立志成为六扇门第一女捕头的水芙蓉拍着胸脯保证要解决追命的难题。
　　事情是这样的。
　　大概有成年男子一个巴掌大小的提线傀儡子，是追命从桑家瓦子里带回来的，当然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等等吃食。
　　戚少商回来的时候，追命正在呼朋招友的一起分享他带回来的零嘴，看到戚少商的瞬间他已经眼疾手快的把傀儡子塞到了一堆吃食里，同时不动声色的把戚少商的视线挡住了。
　　但是……
　　“戚大哥还是看见了……”追命懊恼不已，或许他应该先把傀儡子拿到房间里收起来的？
　　青衣黄裳，卷发如瀑，眉眼倨傲的傀儡子大半个身子已经埋到越梅里，脸上发上还零星的沾着些杏片、梅子姜，但是那神态却依然是说不出的自负倨傲，漆黑如墨的眼瞳，没由来的让人感觉到冰冷。
　　也没由来的瞬间让人忆起了那青衣的书生。
　　醉过方知酒味浓，恨过方知仇刻骨。
　　戚少商一言不发的把傀儡子拿走了。
　　那瞬间的气氛太过沉重压抑，令周围的捕快连同追命在内都不由得的屏住了呼吸。
　　水芙蓉哑然了半响，她遇上戚少商遇得晚，也没有赶上那场名动江湖和庙堂的千里追杀，在她的印象里，戚少商一直是一个脸上会露着酒窝很温厚的人。
　　但是似乎谁都有不能被触及的伤。
　　戚少商的伤，无疑就是顾惜朝。
　　那个曾对他追杀千里，最后在皇城决战里败在他手下的青衣书生。
　　但是，戚少商拿走那个傀儡子要做什么呢？
　　难道大侠也有恨得不得了的人，要用针扎他小人？
　　水芙蓉被自己的臆想骇了一跳，赶紧把满脑子的猜测都清除出脑海，说实在的，这么一来，她倒是升起了好奇之心。
　　好想见一见那个据说做得十分俏似真人的傀儡子哦。
　　她还从未见过顾惜朝长什么样子呢。

　　戚少商把傀儡子拿走要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因为承诺了铁手，不能向真人复仇，所以拿个酷似真人的傀儡出气吗？
　　这自然不是的。
　　不错，他看到傀儡子的第一瞬间的确是忆起了那些仇恨那些血债，但是下一瞬间他就觉得无法忍耐，无法忍耐顾惜朝的傀儡子那么可笑的埋在一堆花花绿绿黏黏糊糊的吃食里。
　　这才是他拿走傀儡子的原因。
　　但是拿回来之后，戚少商便茫然了。
　　他到底是拿这东西回来做什么呢？
　　戚少商在房间里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手中的傀儡子，他并非没有见过傀儡娃娃，年少时候在江湖上游荡，什么手艺把式没有见过？他也曾是拉过场子卖过艺的人呢。
　　但是刻画得这么栩栩如生的提线傀儡子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戚少商用食指的指腹轻轻捻去傀儡子脸上粘上的一点糖末，不由在心底自嘲了一声。
　　他已习惯了那个书生意气飞扬的倨傲与自负，就连这傀儡子受到点委屈他都觉得不能接受。
　　因为那可是曾经把他戚少商逼得狼狈的逃亡了千里的人，顾惜朝被轻看了，不就说明他戚少商也被看轻了吗？那场千里的追杀不也被看轻了吗？那，那些为他牺牲的人们的性命不也便被看轻了？
　　这是戚少商绝对无法允许的。
　　所以他从追命那里把傀儡子拿走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想通了的戚少商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再去深究其他层次的原因。
　　人在很多时候，岂不是只专注着自己希望看见的理由？
　　想通了的戚少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那个提线傀儡，他见卖艺的人摆弄过这玩意，凭着记忆将从傀儡身上引出的细线分别绑在自己的五指上，轻轻的动了动中指，傀儡的顾惜朝便折了一下腰。
　　戚少商更加的兴致勃勃，就好像一个正拿到了心爱玩具的孩童，玩得不亦乐乎。
　　傀儡的顾惜朝顺着他手指的指挥，或点了头，或抬了胳膊，或踢腿，或转了身，不变的，只有始终倨傲的神情。
　　戚少商慢慢的沉寂下来。
　　如果真人也有这么乖巧就好了，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像一对真正的知音那样，把酒听琴，醉眠听雨？
　　但是倘若真的这么乖巧，那便不是顾惜朝了。
　　这么长久以来，戚少商终于肯正视了那场追杀与背叛的必然性。
　　不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不是我错信了你的才华。
　　是他们的性格使然。
　　哪怕换上任何一个人处在顾惜朝或者戚少商的位置上，那场追杀都不至于那么惨烈。或许那个站在顾惜朝位置上的人早就会被戚少商的赏识与气度所臣服，或许那个站在戚少商位置上的人早就被顾惜朝毫不留情的杀掉成就了他的平步青云。
　　可惜，为什么他们偏偏是顾惜朝和戚少商？！
　　可惜，他们已偏偏是顾惜朝与戚少商！
　　所以不需去怨恨任何人，不需要去后悔或者踟蹰，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便会自行承担后果。戚少商如是，顾惜朝亦如是。
　　他们谁都没有资格说谁执迷不悟，因为他们本身谁不是执迷不悟？只是戚少商胜了，名声便好了一点，顾惜朝败了，那便是万劫不复。
　　戚少商收回自己的思绪，无意识的动了动手指，傀儡子便做了一个他不曾预料的动作来。
　　傀儡子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随身的小布兜里，眉目一弯，唇边勾起了略带杀气的弧度。
　　戚少商被这熟悉的动作带回了那场悲怆的回忆里，耳边似乎响起了熟悉的鬼神夜哭之声，那阵熟悉到刻骨的寒意也泛上了心头。
　　但是良久的，房间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是了，这只不过是照着你的样子做出来的傀儡而已。”
　　戚少商苦苦一笑，随即心念一动，将手指上的细线都解了下来，然后动手去翻傀儡子随身的那个小布兜。
　　这小布兜里不会真的有一把神哭小斧吧？
　　布兜里自然没有神哭小斧，但是却有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东西似乎是帛锦的质地，但是却薄如蝉翼，它被人细心的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一小块，打开了居然也有人的巴掌大小。
　　这东西，是一张地图的一部分。
　　那么其余的部分在哪里？
　　是不是也在像这样的青衣黄裳的傀儡子的布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