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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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黑暗中涌现出大量鲜血，汇成一条粘稠甜腥的河流，然后是段河撕破黑暗，歇斯底里地咆哮的声音：我以上古十神的名义诅咒你——得不到解脱！永远——得不到！他流出悔恨的血泪，触目惊心。又咬破自己的左手食指，用鲜血在黑暗中划来划去，像是在画什么符咒。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周久野不得不在冷汗中睁眼。才发现是从公园椅上摔下来的缘故。
关于段河的噩梦已追随了他好几年。因为他心存愧疚。所以无法摆脱。因为当年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就没有人来与他分担这内疚。
周久野也曾对顾小俗心存幻想，但又害怕附着在他身上的秘密会被她层层扒开，发现他能给予她的仅仅是相恋时的幻觉。不能将自己完整地交给别人。是的，这个问题将困扰他不能老去的一生。他魂魄中的一部分已被段河斩尽杀绝。幸存的，也要在他的诅咒中不得解脱。或许遗忘是唯一的解决方法。或许能遗忘？
摇了摇头，他将心中纷杂的念头除去。他盯着地面仿佛自言自语。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活在当下，活在当下。总想那些有的没得人都会变得神神叨叨。
天气晴好。他叉开双腿坐在长椅上，从新的行囊中掏出一面镜子，稍微整理仪容衣装。衣服已经发旧。钱夹里只剩下不到两百块钱。现在的工作很多都不适合他。简直是无路可走。他想用自己的劳动换取餐饭，想要挣扎着在这里活下去。唯一的成果就是发现讹钱比挣钱更容易获得机会。几天前他被一个小青年成功地从身上讹走了几十块。难得小青年套了他的话，知晓他一无所有，还热情地邀请去当“第三只手”，可惜被他拒绝。现在已有了悔意。
他简直恨不得去求警察局的人收留收留他。可是人心功利，这年头都不是什么大善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理会一个身份来路不明的人。他所看到的世界，被铜规铁律限制得没有丝毫自由度，连救济一个乞丐都要质疑其可信度。仿佛从包中掏出来的钱不是商人坑蒙拐骗来的，不是生产厂家偷工减料来的，是割心剜肉以血换血，是真情实意毫无罪恶。
人间。这就是人间。周久野重重地叹了口气。
段河，这就是你向往的人间。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想要安身立命，在这数万万人接踵并肩彼此束缚的盛世中划分出自己的天空，却又虚伪地立志要去空气清新五谷健康没有世俗的地方寻找自由。这是多么矛盾的想法和做法。还不如做一只快乐的鬼。
27．
街上人来人往。路过包子铺，新鲜出笼的小包子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个女买客用她浓艳的樱桃小口轻轻咬了一口，热气便滚滚冒出。包子在阳光下溢出闪闪发光的糖水。周久野停了一停，买了袋小笼包走。刚一拿到手便禁不住诱惑不分青红皂白地咬了上去，然后啊呜一声张开嘴，把手拢到嘴边不停地扇，舌尖露在外面，咝咝儿地出气。是个被烫伤了的样子。这个时候方才意识到那女人吃包子不是故作矜持，而是因为烫口。
走走停停，包子吃完袋子扔了。路过冷饮店，架台上摆放着众多清香诱人的水果，一个帅气的小伙子麻利地将苹果切成块儿，然后小心地摆放在盛了几块火龙果和梨的精致的小碗里，淋上蓝莓汁，再握着奶油枪在上面描了只可爱的小猫。煞是好看。周久野顿觉舌头上的泡更疼了。算了，他自暴自弃的想。从小到大就是个悲剧的命。砍了树子省得乌鸦叫，免了一直为省钱还是花钱而纠结。干脆用完得了。
于是停了一停，端了碗冰粉走。
他拖着缓慢的步伐行在阳光直射的人行道上。路人打着赤膊举着伞还不住地擦汗，不敢拥挤，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怕给这街道升温。他从稀稀落落的人流中穿过，手里端着碗原本精致美丽、搅合搅合就成了一堆看不出什么玩意儿的冰粉。落拓的胡茬爬满下巴，衣衫不脏却也不新，仿佛是刚刚从家里出来久宅不出的大男孩。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说游手好闲。
周久野走着走着便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凝结在了前方一个夹着公文包的青年身上。他几步跑过去，搭上男子的肩，瞅着他衬衣上的图案问，嘿先生，你身上的衬衫是在哪儿买的？
这……这个是员工服。
员工服？
哦，是这样。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从衬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他。我是异石记的销售员，负责讲解人文历史的。员工的衣衫都由公司设计，版权归公司所有。您对设计图样感兴趣？还是对图上的石像感兴趣？这个佛像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恕不出售。不过还有跟它样式相仿的。您如果感兴趣可以按名片上的号码给我打电话或者亲自到本店来观赏咨询……
周久野连忙打断他，你们那儿缺员工么？
员工？男子疑惑地望了望他。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如果是历史专业而且有过销售经历的话可以考虑放弃了，销售部人员足够；倒是石刻部需要一些帮手，如果你学过美工而且有过较多质量过关的作品，那么可以给石刻部的老前辈先打打下手……
啊，我想不是。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嗯——后勤部需要人手？
……抱歉。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公司里有这个部门。男子似乎是有些受了愚弄的感觉，转头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走着走着又停下来，将钱包掏出细细看了看。周久野悻悻然将捏着名片的手揣进兜里，嗳了一气。
那人衣服上的佛像，分明就是神炙。
28.
城市的夜呈现出比白天更为繁华的景象。路边的白桦树上缠绕着一圈圈彩灯，像是要把它们捆绑得透不过气来。周久野坐疲累地坐在公园长凳上。在路灯黏糊糊暖洋洋的光芒下把头深深地埋进掌心。大指拇不停地按压揉虐着太阳穴。
面试了一个下午，毫无结果。他郁闷且羞愧地想，我也并不是要到大公司应聘什么高薪职位，怎么想当个打杂的都这么困难。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突然传来的高跟鞋鞋跟叩击地面发出用刀剁骨般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睁开眼，从指缝间看到一双艳红张扬的细高跟停在自己面前，他双手放开自己的脸，又看到冰清玉洁的小腿，往上望去，是蓝色印花纱裙。噢，他见过这件裙子。
周久野，你真让我失望，鞋子的主人说。她的声音慵懒且平淡。
他痛苦地挠头。我根本未曾让你有希望，何来让你失望。
我不跟你辩，她颐指气使地说，跟我走。我给你找工作。
我想不用。你倒是可以借些钱给我。周久野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像个赌气的大孩子。
顾小俗被他弄得没了脾气，蹲下来望着他的被碎发遮盖住眼的脸。我参演了一部电视剧，当了主角，可以召唤你进公司给我打打下手。懂否？
算了。我们没多大关系，你这样我承受不起……
周久野！你本不用如此，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而非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顾小俗用左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你看着我。看着我。
周久野抬眸。她水亮的眼睛像一颗泪珠，含着赤诚的心意。出乎意料的，她虽然穿了艳红的鞋，却仍没有化妆，高高的马尾辫散乱在脑后，一张清新小脸如出水芙蓉。他看着她，似乎被这美貌上两颗星辰所击中。只是直直地望着她。
你如果喜欢我，便和我作个朋友。除非因为我可能会踏入演艺圈，所以你厌恶我。
不是……其实……我其实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到、底几个意思！她一字一顿地发问。仿佛是真的有了沉怒。
不关你的事。是我身上的事。纠缠，束缚着我的一些东西。让我不能接受认真的感情。抱歉。
莫非你的意思是，你只能接受胡来的感情？
我觉得——周久野逃避她的视线，站起身深呼吸，吸了满肚子热乎乎的气息，又缓缓舒出去。我觉得，我们的谈话不对等。你离我远点儿，我可以一字一句解释给你听。你长得太漂亮了，动摇我心性。
你是出家人么？久野师父？你的心性值多少钱？顾小俗哂笑。她站起身，伸出纤细的手指轻刮他的脸庞。仿佛她之前的修养和境界是临摹出来的，写生的时候就自成一派风格。她向后退了几步，又沉静下来。我只为帮助你。她说，我的帮助不带有目的性。不管你信不信。
他看她站在灯光之外，侧脸如同黑暗中盛放的昙花，寂静美好。她的话仿佛带有魔力，令人顾惜。我犯了个错误，他想，无论她站的多远，都会夺走人的注意力。于是他认命地点点头。
他说，好吧谢谢。我接受你的帮助。你真善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