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雪林道观 ...
-
阿九应下的事办得很顺利，顺利得夜玲玎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当从尽了阳寿的身子里苏醒过来时，夜玲玎恨恨磨牙——阿九这是赤|裸蓄意报复！
头晕沉沉的，又闷又疼，有从内裂开的疼痛感无止境地蔓延。眼皮抬不起来，全身发烫得酸痛，像是被打散了又拼接回去一样。夜玲玎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被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巴磨得生疼。
原来，这个女孩是病死的。
意识恍惚时，夜玲玎在心里默默苦笑。都说人生八苦，她仙身在时从未体会过，这般才入尘世就一次体会了病、死两样。
冰天雪地，寒风瑟瑟，即使再恍惚也能清楚感受到雪花落到脸上、身上的冰冷。吃力睁开了条眼缝，夜玲玎懵懵地看着银装素裹的密林，还有空中不断散落的雪花。呵，别说自救，她现在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病体虚弱也就罢了，腹部的饥饿感更像是搜刮一般在身体里肆虐。
这样好，刚投生，马上又可以回去见阿九了……
昏迷前，夜玲玎脑中闪过这么一句话。
…………………………………………………………
感受到一阵暖意，夜玲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头往棉被里埋了埋。棉被？意识微微回归时，夜玲玎迷迷糊糊地想……她，这是得救了？
然后，脑子又漆黑一片。
反反复复睡睡醒醒了几次，夜玲玎终于不用再断断续续地思索，可以睁开眼模糊地看着脑袋上漆黑的房梁。陌生的屋子，像是一间周正的厢房，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味儿。
嘴唇微动，夜玲玎刚觉干渴，就有人拿着沾了水棉布轻轻蘸湿她的嘴唇。
“……”心下一动，夜玲玎缓缓地看向伸手的人。
逆着光，看不清面容，但单这一个剪影就让夜玲玎有种熟悉得想哭的冲动——是师父啊！
见她眼角忽然湿润，谢韵微微蹙起眉头，轻声询问：“还是很难受吗？”
夜玲玎看着他，怔怔摇头。
“热度已经退了，不过一会儿还要再喝碗药。”掩了掩被角，谢韵收拾床案边的棉布铜盆，眼中含着夜玲玎熟悉的温和慈悲，“睡吧，睡醒了身子就好了。”
“……”夜玲玎双手抓着被子，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的眼，乖顺地点点头。
见状，谢韵温和一笑，转身离开。
人世十载光阴，谢韵出落得越发像坤仑境中的师父了，就连神态举止也隐隐带着一股绝世的仙韵。夜玲玎固执地扭过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谢韵合上门离开屋子，随着渐远的脚步声消失在夜玲玎的五感里。
流连地收回视线，夜玲玎放空地看着空旷的屋子，脑子仍朦朦的。这里并不是斜塘的小院，那……谢韵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十年，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
腊月初八，初晴。
难得见了日头，夜玲玎勤快地把棉被搬到外面晾晒，这些事她从没做过，只在鬼域看见夜蓉吩咐那些宫婢这样做。在谢韵的调养下，夜玲玎身子恢复得很好，虽然依旧孱弱，但把好几斤的棉被搬出去气都喘一下。看着被子整齐地晒到院子里，夜玲玎转转眼珠，之后取了比她个头高出一截扫帚，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扫起雪来。
这院子在涟国西北面一座不知名的山腰上，简朴甚至称得上简陋。看陈设，在兴盛的时候应是一处道观，只是不知后来为什么就荒废了。据说，这里现任的观主与谢韵是忘年之交，故而让他在这儿常住，自己却不知踪迹的四海闲游去了。
能这般安宁地和师父一起生活仿佛上天的恩赐一般，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他身边了。思及此，夜玲玎嘴角翘起，止不住笑意，连带手上也越发卖力起来。
谢韵从灶房出来寻她，远远便听见扫雪的小人儿嘴里哼着什么小曲，很是快活。
雪色洁白晶莹，厚厚地积了一地，柔和的光晕映在那张略显苍白的小脸上，言语形容不出的纯净，却令人赞叹不已。那孩子似乎很招动物喜欢，连素来机警胆小的麻雀都很喜欢粘她，立在她头顶、肩头，或者在她身前蹦蹦跳地躲避着扫帚。她似乎也很习惯这样的亲近，总嫌弃地摆手驱赶，还故意吓唬逗弄这些鸟儿。
遥遥地望着，一向淡薄漠然的眼里便不由多了分温情暖意，谢韵笑着唤她，“小夜，粥好了，可以吃饭了。”
闻声，夜玲玎回头，对他应了声，然后连忙赶走肩上的麻雀，提着扫帚走过去。
接过扫帚，谢韵打量着她的气色，温润的嗓音透着一丝无奈，“身子不好就在屋子里安分歇息，看你，鼻头都冻红了。”
“没事，我身子已经大好……阿嚏！”话还没说完，就打出一个喷嚏来。夜玲玎揉揉鼻尖，心想着，凡人的身体就是娇弱，想她在鬼域时日日在寒池沐浴都未见得怎样。
低低叹口气，谢韵蹲下身子，从袖口里取出帕子给她擦拭。
嘴角沁着笑，夜玲玎微扬起小脸，颇有点自然而然、乐在其中的意味，一点都没有起初的尴尬和羞涩。
“再不听话，又该喝药了。”好笑地看着甚是配合自己的小鬼，谢韵把帕子收回袖中。
见状，夜玲玎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急急说道：“这个，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谢韵微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垂下手，又是一笑，“随你。”
见他坦然应下，夜玲玎眼一弯，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喜滋滋地跟着他去灶房喝腊八粥。
谢韵煮的腊八粥香甜可口，特意为她多放了些红糖、红枣、桂圆和薏米。吹散热气，夜玲玎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时不时偷看一下对座安静用餐的谢韵。
察觉她的欲言又止，谢韵放下手中的碗，抬眼平和地问：“怎么了？”
“……”夜玲玎低头犹疑片刻，终是把盘踞心头良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先生为什么住在这观里？是要……修道吗？”
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谢韵愣了愣，随即垂下眼睑，笑得有些飘渺，“修道……到也谈不上。”
夜玲玎默默看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的他，静待后文。
“只是，想见一个人，又不甘心只是等着罢了。”习惯性的轻笑，却含了不易察觉的苦涩。良久，谢韵收敛心神，抬眼见夜玲玎面上的懵懂，又解释道：“就好像有人病了，你为那个人学医一样的道理。”
师父……这一世修道，居然是因为她？是……为了再见到她？
半晌，夜玲玎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谢韵恢复如常，便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先生为了见那人修道，莫非……那人，是神仙？”
“她总执意说她是仙。”谢韵下意识地接口，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下意识略带仓惶地看了夜玲玎一眼，毕竟他所想、所遇在旁人眼里看来全是不可理喻的东西，故而他也未多解释，只一个人离开家乡，来到此处。
他的话犹在耳边回旋，夜玲玎却是怔怔的看着谢韵——果真，是因为她？
十年前，谢韵许诺说等她时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细节逐渐深刻，这一瞬的夜玲玎顿悟了他那时的静默。
他，应是在那个时候，便有了这般打算吧。
见她久久没有回神，谢韵抱歉地笑，有点自苦的意味。毕竟她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说这些确有不妥，谢韵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不，不！我没吓到！”夜玲玎摇头，眼眶温热，“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个人知道先生为她做了这么多，一定很感动。”
她这话也有人说过……谢韵只是笑笑，眼底的自苦却不由清减了几分。
深吸口气，夜玲玎决定晚上好好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见谢韵搁下了碗筷，夜玲玎看他用得不多，便催促道：“先生快喝粥吧，不然该凉了。”
………………………………………………………………………………………………………………
入夜。
熄了灯，夜玲玎睁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晒过的被子，一股太阳的气息，不过她更喜欢雪夜的清亮透彻。不过，现在这身子不比从前，处处收敛，不能那般随心所欲。
呵口气，隐隐可以看见月光下泛着氤氲的白雾。眯了眼，夜玲玎勾起唇角，原来这就是凡人活着的感觉。
胡思乱想着，师父的脸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夜玲玎贪恋地回想，这一世，本以为师父会读书考取功名、或者仗剑江湖、亦或者琴技独步天下，随谢夫人一样成为绝世的琴师，真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道观中隐居，还结识了个道士作为友人。
都是因为她么……
没想到她的介入居然改变了师父凡世的人生轨迹。夜玲玎蹙眉，忽然有些担忧，不过司命也说过师父这一世的命书未填，她，也算不得篡改。
这样想着，竟心烦意乱起来。辗转难眠，夜玲玎坐起身，望了眼树梢上皎洁的明月，所幸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本只打算随意走走，冷静一下，可脚下的步子却不受控制地往谢韵的厢房走去。烛光映着那人清隽挺拔的轮廓，夜玲玎直直地望着他房中的烛火，这个时辰，师父还未就寝么？
步子放轻，夜玲玎轻手轻脚地靠近，从窗缝中悄悄窥探。
房中，谢韵只着了白色的里衣，如墨的黑发披散下来，如瀑布倾泻，他背对着夜玲玎不知在看什么。
夜的寂静，忽然被一丝琴音打破。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符，没有曲调，却依旧听得出不在调上，声色残破。夜玲玎一愣，这声音……莫非……
接着，房中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谢韵细致地掩好了琴罩。看清了那张旧琴罩，夜玲玎食指抵在唇上，用牙死死地咬着才忍住没发出声响。师父，他居然还留着那把瑶琴，明明都坏成那样了！为什么，为什么……真的，真的那么舍不得她么？
背靠着墙，夜玲玎无力地滑落在墙根，捂着震荡的心口，缩成紧紧一团。
不知何时，谢韵房中的灯熄了。一片漆黑中，他的那声轻叹便显得更为清晰而深刻，“到底，还要等多久，你才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雪林道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