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之歌》丸子123

9、IX

　　阿莉希亚原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伤风，可御医对此解释则复杂得多。
　　“是某种与免疫系统缺损有关的疾病，虽然有特效药可痊愈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最重要的是，您得保持宁静的心境。”
　　“或许我得换个环境？”阿莉希亚暗示地说道。
　　“如果这是您的心愿，奥赛那小姐，”机敏的老先生谨慎地确认语句中的含义，“我会向各方提出。”
　　“三个月，不，二十天就好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阿莉希亚垂眼，手中摆弄着那支火焰鸢尾，这样好叫她不用抬头看在房中焦躁踱步的母亲大人。
　　“这不争气的身体，”贵妇人手中摇着西班牙扇子，好让怨气发泄出一些来，“阿莉希亚，你明明知道社交季即将到来。这是你挽着殿下的手臂大出风头的好机会，为何偏偏选在这种日子生病，还得跑去温泉疗养，我得说这是糟糕透的建议！”
　　“……”阿莉希亚找不出理由反驳。
　　“可不是吗，你们这代孩子真是脆弱透了。什么叫做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难道你在害怕旅行婚约吗？”奥赛那夫人疑惑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射向女儿，对于最近的传闻她也知道一些。如果是真的话……她想，不，不可能是真的。
　　她突然走到女儿身边，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一双孔雀绿的眼睛疑惑地审视着，“我要你发誓，阿莉希亚，你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的，是吗？”
　　“真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被提问的那个人提高了娇嫩的嗓音，将那朵饱满的花儿紧紧拥在胸口，就好像它是个什么重要的誓言似的，“比起你们我对于婚约更为重视，现在也更为失望才对。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用更好的状态来面对一切，不是吗？”她觉得现在自己再这样待下去，对于阿尔方索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
　　“说的也是。”贵妇人终于放弃了夸张尖锐的音调，变得更像一个母亲，慈爱地对阿莉希亚说道，“众所周知阿尔方索殿下的伟业不会在此止步。不久的将来你们成为夫妻后，或许你会更多地在报纸同电视上看到你的丈夫，但亲爱的姑娘，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走完这条道路，那就必须勇敢。”
　　勇敢？这个品质是无数人对自己的要求，可为何越是强调，阿莉希亚就越发觉得自己软弱不堪？

　　侍从将午饭端到房间中给阿莉希亚，另外还有新鲜一束海芋和手持式阅读终端。
　　“媒体终端与民众反应都对您的表现表示同情和谅解，而且此次事件已经被定义为亚森星球的革命分子煽动策划，同时要求无罪释放兰瑟•波吉亚，故而酿成风波。”这位男士在奥赛那家族服役超过二十年，最是能知如何不动声色地安慰每个人。
　　果然，阿莉希亚苍白的脸色看上去轻松一些，同时拿起勺子随便吃了点什么。
　　“您如果有事的话还请叫我。”侍从礼仪完美地退下，发现这位小姐打开了手持阅读终端。
　　那方才吃下去的松子或是其他什么的，突然边等冷硬，毫不留情地挤压着胸腔。阿莉希亚依旧不习惯自己的形象见诸报端——尤其是和兰瑟•波吉亚的照片与名字并排。
　　活动照片里是昏厥的自己被阿尔方索有力地怀抱在胸口，就好比猎手追踪到的天鹅一般。他是在保护着自己，阿莉希亚想，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却试图从阿尔方索那里读到一些可称之为惊慌的表情，却始终不曾如愿。
　　也许是因为战场之上多见生死；也许是因为还在面对镜头的缘故，她找了很多理由来说服自己。“要记住阿莉希亚，你的丈夫不仅仅是你的丈夫。”最后，这句话将她彻彻底底地打败了。
　　在家中休息了很多日的阿莉希亚，因为媒体对于此次事件始终高度关注的原因，无法安静里离开，进行温泉疗养。她已经不用继续卧床休息，可每到下午的时候还是会发出热度，体力下降，时不时地有虚汗……这些无伤大雅的症状困扰着她，也宛如一片阴云笼罩在奥赛那家族府邸的上空。
　　当社交季头一场舞会终于点亮无忧宫各个角落，也些微分去媒体的注意力以后，阿莉希亚方才能够着手去做一些一开始就要做的事情。
　　这天从下午开始，大宅内部的各处就很安静。即使知道会受到奚落，但却无法忍受无人关注的父母，已经打扮妥当地前赴无忧宫参加宴会。据说皇后陛下会同两人亲自携手登场，以消除外界种种不安揣测。这样一来，被绝对宁谧所掌控的阿莉希亚，却又觉得不安起来。
　　她只得装作毫无意外地踱步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切。
　　“小姐，”有人在身后想要得到允许，“阿尔方索殿下……”
　　“他现在不是应该在舞会现场？”
　　“但我更愿意在你身边。”并没有通传，事实上也并不需要。华服的他就站在门口，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阿莉希亚身边。两人默契地交换深深拥抱，而后彼此看到对方的眼里。
　　“那天你晕倒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
　　“我也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你了。”
　　“恰恰相反，是我以为你即将抛开上，离开这颗孤寂星球。”他有些焦躁地抚弄阿莉希亚颈后细嫩的皮肤，仿佛确认她安好一般。
　　“事实上我可耻地留了下来，而且还在你身边。”
　　“我能把这个当做是一种保证吗？”阿尔方索显示出自己高超的谈判技巧，“听着，阿莉希亚，我们或许没有机会在这么说话了，可是我以为你方才的表现说明了你并没有放弃我。”
　　她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即使说着让人心如擂鼓的炽热话语，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毫无波澜，明澈地如同神境上方的天空颜色。
　　那个梦境，阿莉希亚突然想到。是过去的自己在指责自己没有好好地依从内心做出抉择。但既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更多选择的话，那如今只有比别人多出双份的勇气吧。
　　阿莉希亚觉得自己突然地了解了命运之无常。当普通市民诅咒着，又同时仰望自己这些所谓“上流”拥有更多权力与财富分配的选择时，谁又知道他们真实的煎熬困境呢？只要阿尔方索还需要自己，她就无法拒绝命运。
　　“对不起，”当阿尔方索的唇温柔地亲吻自己时候，她低声说到。对方一定以为这是出自无法胜任的愧疚，但她却知道，这是对于虚幻梦境的歉意。
　　为尚未萌芽便凋谢的梦想；
　　为逝去的自己；
　　为束缚的将来。
　　小型飞行船从特别出口离岗的时候，阿莉希亚再次打开了手持移动数据末端，浏览一条条的花边新闻。媒体们正在热议社交季登场的各位小姐的服饰与珠宝，以及她们将白嫩的手臂穿插在哪位男士的臂弯中，而自己的名字则只是在与阿尔方索一起出现的时候，才被敷衍地，寥寥地提到术语。
　　宫内厅的发言人表示由于阿莉希亚•奥赛那小姐身体状况的缘故，民众期待已久的皇室婚礼议程可能会被改期。但绝对不会被不负责任地取消。
　　“众所周知他们是一对讨人喜欢的情侣，也曾经携手走过许多风雨。只是因为一些无聊猜测而最终决定分手的话，说实在的，我本人敢打赌没有人会接受这个毫无逻辑且荒谬的事实。”阿莉希亚若有所思地盯着这条新闻许久，这才移开视线。飞行船已经航行于既定轨道之上，整个首都星球遥远地变成了一个仿佛可以握在手中的小小球体。侦察卫星，守卫卫星交织于大气上空，幻化出荧光绿的飘带，这基于人心的自私、掠夺上的智慧结晶，却美得惊人。
　　当另一艘航船从一旁轨道经过，挡住这值得感叹的一切时，阿莉希亚收回的视线，沉浸于自己的小小世界中。
　　她脑海中有一封信件正在成形，但却无从投递，只得将字句铭刻在心中。

　　尊敬的兰瑟•波吉亚先生：
　　关于给您写信这件事，我费劲所有“不太聪明”的智慧也无法找出恰当的、礼貌的、同时也是标准的寒暄。
　　那就让我们接着有些不愉快的会面结束，重新谈论一些并不会让我们感到愉快的话题。或许看到这儿就会令你生厌。好吧，那一切就结束了。
　　已经被收拢的好奇心是我想要见到你的借口，事实上从一开始就提出这个不成熟建议的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在众人，或者特别的人面前显示出某种与众不同罢了。好叫得知此事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同时嚷嚷着：“天啊，阿莉希亚，看看你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帝国保佑个，那野蛮人没有对你怎么样吧！”于是，从一开始我就在欺骗了自己后，欺骗每一个人，甚至在见到你之后，也持相同看法。
　　但这些小伎俩与伪装，总会在真正的军人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经历过生死的你们变得比谁都锋利，仿佛将自己本身就化作了一把剑，可以任意地切割，刺穿怀抱着各种目的前来接近的人。当然，这也包括我。
　　于是你的拒绝也就变得理所应当了。可是，我却意外而恐惧地发现，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于这个随口捏造的理由，我变得这么注重答案了呢？请别低估当我发现这一事实时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好像那么多年来我认定自己是个女的，突然有一天法律被修订了，我变成男的一样令人震惊，或者说是滑稽可笑的也不为过。
　　于是我试图回避，可越是想要忘记的事情，反而会越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就如同那些在文学作品中不断出现的恶魔，栖息在内心深处，引诱我继续找寻答案。
　　所以当第二次要求见面，你那失常的状态，只能说明我回答对了问题的一小部分。就如同人也有很多面一样，我们无法完全掌握这浩瀚宇宙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有时候却连自己内心的冲突都煎熬得你坐卧难安。
　　突然觉得精神有些疲乏，那就写到这里吧。或许我不会再写下去也说不定。
　　阿莉希亚

　　当她清醒的时候，手中就握着那张写满字迹的纸张。微微倾斜的字体自然出自于自己之手，可为什么会不经意地谱写出本该最隐秘的心曲。
　　阿莉希亚又出了一身冷汗。即使主舱空无一人，只有自律循环系统发出些微守制的声响，她还是觉得有千百双眼睛看着自己，无所遁形。
　　“你总得适应这一切。“阿莉希亚闭起眼睛。在昏暗中想象自己坐在岩洞角落，她以为身边有很多人，其实空寂无比。
　　接着她站起身来，将折为三页的信纸压在首饰盒最底部。那上面摆放着精美的钻石项链与祖母绿戒指，分别是临行前阿尔方索与皇后陛下馈赠的礼物，关于这些荣耀的象征，她还拥有很多。阿莉希亚想想自己逐一佩戴起它们的样子，一定很沉重，她想着，可也正是这份沉重指引自己的方向。
　　阿莉希亚挑出那枚祖母了戒指，随意地套在左手中指。
　　据说此次旅行的目的地梅尼星球与亚森星球的位置非常接近。两者都是宜人居住星球，气候上则完全不同。亚森星球寒冷阴郁，于是成为流放之所；梅尼星则在适度开发后，成为帝国上流社会最爱的疗养温泉所在。而两者之前并不遥远的直线距离，因为乱流遍布，也就省却了重刑犯越狱后，挟持贵族要挟首都的担心。
　　阿莉希亚记得本家的侍从对自己提及，她还精准地记得在众多流放犯人中有曾经聚集在兰瑟•波吉亚身边，渴切地盼望变革之浪潮越升越高的青年贵族们。
　　两条线索交织成一片迷雾，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近期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但既然无法避免，也只能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
　　三日之后下午茶时间，别墅内一位名叫“艾玛”的年轻女侍，羞涩地提出能否为阿莉希亚表演小提琴。后者答应了。
　　当她穿着绯色连衣裙出场，并且让悠扬的音符播撒在小小客厅每一个角落时，兴奋得双颊涨红，就好似即将到来的秋天里无数丰硕之果。
　　“能够见到您我真是感到万分荣幸。”她行屈身礼，声音不可置信地发抖，眼睛却在闪光。
　　“能够欣赏到这么美妙动听的音乐，也是我的荣欣。”
　　“事实上我是一位音乐学院的学生，听说您会来这里，所以尾随而至。”竟然没想到，梦想成真。
　　“……”
　　“您已经成为了学生中的话题。哦我的意思是，并没有别的意思，奥赛那小姐，您总是那么光彩照人地出现，对着镜头微笑的样子又充分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在阿尔方索殿下身边，您总是能够化解他的压力感。”
　　“是吗？”阿莉希亚讶然，“恕我愚钝，我还以为他是被当做英雄来崇拜的。”
　　“可，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呢。”艾玛吐了吐舌头，“幸好有您在。我们都认为您可以最大限度地改造宫廷，甚至改变这个国家的面貌。”
　　她第一次从某个陌生渠道获悉自己在其他一部分人心中的想法，而且是正面的，阿莉希亚想。这让她感到愉快，心情与嘴角的弧度一起上扬。
　　艾玛又在房中逗留了一个半小时，为阿莉希亚拉奏一曲后，共进下午茶。
　　当短暂的愉快时光终于要结束，她已经打定主意提前结束旅行，回到首都星球去。或许还应该同兰瑟•波吉亚见上一面，畅谈有关于“信念”的话题，在自己奥赛那的姓氏被替换之前，用自以为最独立骄傲的姿态。
　　“奥赛那小姐，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您。”艾玛小心翼翼地把薄薄的小册子递到阿莉希亚面前，“音乐能够流淌的时间终究短暂，可艺术是相通而永恒的。”
　　“这真是个惊喜！”阿莉希亚用几乎称得上是受宠若惊的态度，接过陌生人的未知礼物，“可你在进入之前，不是要接受严格的检查吗？”
　　“……学生总是有特殊的渠道。”艾玛竖起食指放在唇边，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们的确可以搜身，但总没有办法检查小提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