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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来(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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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细细地审视了一番袈裟和念珠,见并非什么邪佞之物,才放下心来。他见云归农精神萎顿,面露疲态,便急于送她下山。云归农却不肯,执意要找到澄心大师,只因有一件对她而言极重要的物事还寄放在澄心大师那里。男子无法,只得领着云归农弃了山道往那密匝匝地竹林深处走去。两人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初时云归农还能辩地清方向,待得后来,却是连来时地路都分不清了。又见天色渐暗,竹林间隐隐腾起一层雾气,前方男子的身影在那雾气中若隐若现,倒像脚不沾地,随时都可能消失一般。云归农心口蓦地一窒,紧走两步,便伸手抓住了男子的衣袖。
“怎么?”男子顿住身形,看着云归农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惊讶。云归农的脸上却是一热,她自然不好意思说是见了方才的光景,怕这男子像澄心一般凭空消失了去。男子却误以为她是怕在这林中迷路,便反牵了她的手,温言劝慰道:“你莫怕,前面不远有间竹屋,我先带你去住上一宿,等明天再帮你去找那个澄心。”
越往前行,天色越暗,雾气也越发浓重,不过片刻光景云归农已是连身前的男子也看不清了。只能感觉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掌中像是隐了一块冰,凉而薄。想到这一路虽是凄风冷雾,只因有了至亲之人的牵绊,倒也没那么难走。她心中感动,握着男子的手便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男子却不知她的心思,蓦然感到手上的压力,只以为她怕了,一时起了顽心,故意吓她道:“你这丫头倒是胆大,便这么轻易就跟着来了,这荒山野岭的,就不怕着了道儿?”云归农却是哼了一声道:“想你既然知道六百年前的事,必定是个老前辈,吓唬我这样的小辈有意思吗?”男子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如何便料定我不会害你?想你既来自那尘世之中,又怎会不知这人心险恶的道理。便是我长地与你父亲有几分相似,你也不能凭此便断定我是你云家之人?”他顿了片刻,见云归农不答,又有些气恼道:“你不问我姓名来历也便罢了,方才那徐氏的幻影,那衣着打扮分明就与你有异,须知反常即为妖,寻常人见了不是绕道便是躲避,偏你还上赶着,上赶着去……”男子话尚未说完,云归农却忽然甩开了他的手,原本亲近的两人便被这重重雾气阻隔了开来。男子心中疑惑唤了几声,却不见她回答。待要伸手拉她却又拉了个空,才知是她一时赌气偷偷移动了方位,不由急道:“我数到三,你若还是这样,我便自己走了,一,二……”才数到二,忽感到衣袖微动,右手已是被一双手握住了,却不是云归农又是谁?男子不由地又好气又好笑,叹道:“你这丫头也实在不识好歹,我不过说你两句,你又何苦发这脾气。”
云归农却不吭声,当下只是随着男子继续往前行,走了一段忽然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今日那样的情景,无论那徐氏是人是妖,是真是幻,我都不能丢下她不管。”男子听了云归农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浓雾之中云归农自是看不到他的动作神情,见他不答便有些心虚,以为他是恼了自己方才地任性赌气。又细想男子方才的那番话,只觉言真意切,果真句句皆是为她着想。想她十多岁时便父母双亡,几时又有人如此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当下忽然心中一急,便也顾不得自尊与矜持,拿起男子的手便往自己衣领中探去。
男子一愣,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云归农用力一拉一按,那手掌已是覆上了她的左心口,只觉入手处冰凉冷硬,那心口之间竟像是覆了一层薄薄地鳞片。“你刚才说反常为妖,那你说我现在是人是妖?”云归农忽然问他,声音出奇地平静,男子却觉得自己手掌下的心口不断起伏,一颗心仿似要跳出来一般,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想要温言劝慰两句,终归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轻声说了句“走吧”,便抽出手来挽了她继续前行。
一时间两人俱是沉默,寂静中却听得前方传来淙淙水声。云归农赶了这半天山路早已是又累又渴,正想开口央求男子带她去寻了水来喝,男子却先一步放开了她的手。云归农一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双交叠的大手已是贴到了她唇边,那手心中湿漉漉捧着的正是清水。
云归农就着男子的手胡乱喝了几口。那手便缩了回去,片刻后又递过来一方绞湿的手帕让她擦脸。她心下一酸,眼眶一热,这手帕便越擦越湿。却听男子在旁叹道:“是妖也好,是人也好,你便是你,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人,又何必为了这个伤心。”
云归农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来,断续道:“你方才也说常人见了妖异之事便会躲避,现在我这个样子,人海茫茫却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见男子不作声,她又抽咽道:“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何事?”男子问。“如果明天还找不到澄心大师,我便留在这山上陪你可好?”云归农答。
“好。”男子应了,重新牵了她的手向前走去,云归农心中稍定,便也留心脚下,只觉踩过了几块滑溜的大石头,手便摸上了一道竹墙,男子带着她在竹墙边摸索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却是推开了一道门,心知这便是男子说的那座竹屋了。
当下两人进屋,男子点燃一盏油灯,指着桌上的野果对云归农道:“若是饿了就吃些果子。”又指着一张竹榻道:“累了就在那上头将就一下。”说完他转身出门,云归农扫视竹屋,只见陈设简陋,除了一桌一榻竟是连张凳子也没有。男子却又抱了张兽皮进来,替她铺在榻上。
见男子铺好兽皮转身又要走,云归农不禁喊住他道:“哎……我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男子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知,我方才答应你的事也是认真的。”听他这般说,云归农心里却是一松,待男子走后,她便和衣在那竹榻上躺下,只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