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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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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卯时,天才蒙蒙亮。
连日阴雨之后终于放了晴,然而或许因了地处江南,微薄的晨光之中,空气依旧满是湿气,夹杂着些许泥土的腥涩和春草的清香,倒也不那么令人烦闷。
洛月换了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衣衫,一头的青丝找了根木簪随意地束起,眉眼依旧淡淡的,坐在路边一个早点摊位上,漫不经心地看着零零星星路过的小贩和朝臣。
两日之前,洛月与姬宣韶终于磨磨蹭蹭地到达了大周的王都墨城。
当日两人所在之地离了大周的边境不过半日的脚程,然而终究一个受伤一个中毒,外加洛月沿途有意无意地打探大周的朝事,间或又放些消息回去,待两人终于磨蹭到百里之外的王都,已经是六七日之后的事情。
更不消说姬宣韶此人,完全没有亡国的悲苦,一路上走走看看,时不时还盘算着哪座城池的物产丰富美人艳丽,有朝一日得了机会,且试一试攻下来好好享乐。
对此洛月只是无声地在心中一哼。
哪里有什么将来。
两日前洛月进了墨城,按了日前的飞鹰传书,早早便又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停在离城门不远的一条小道上等着。
姬宣韶率先登上马车,轻车熟路地往中间一躺,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左三圈右三圈地晃了好一会儿。
洛月登上马车的时候,正好看见姬宣韶的一脸惬意。
身后的家臣自然是一脸的怒火中烧。
将近十日的相处,洛月早看了个明白。
姬宣韶此人虽然乖张得很,其实却也没有多少可恶。
撇开最初的挑衅,洛月对这人的厌恶也仅限于当初战场上的相遇。
然而,且不说姬宣韶当初白白挨了自己一刀差点丧命,若不是这家伙派人死死跟着,自己大约也遇不到萧玉诀。
萧玉诀。。。
洛月心里升起淡淡的哀凄。
虽然姬宣韶一脸得意地宣布了他的死亡,然而,自己终归是不怎么相信。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
毕竟之前的一刻还在相谈甚欢。
一转眼而已。
然而,重重重兵坚守之中,姬宣韶又是怎么跟上来的?
。。。算了。
不愿面对的,想不明白的,最好的方法,便是逃避。
且让自己就这么逃上一逃吧。
此刻,洛月捧着一只青边的粗瓷碗,慢慢的喝着里面的豆浆。
虽比不上府上加了绵白糖的甜香,却是另有一种香醇。
洛月心不在焉地喝着豆浆。
姬宣韶坐在洛月的对面,似是对着中原的吃食情有独钟。虽然不过是平民布衣的粗食,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眼下,姬宣韶一手扶着碗沿,一手扯了扯叼在嘴里的那根油条,“撕拉”一声撕作两半,三两口便咽了下去。
小小的早点摊不过两张饭桌,洛月他们占了一张,另一张上坐着三个赶早卖菜的菜民。
小摊的对面是一座茶楼,门面不大不小。此刻自然是没有开张,然而却不知在什么时候,那扇淡青色的木板门半开半掩,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一脸的书卷气息倒是不像经营茶楼的老板,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却是极亮,一身的粗布长衫洗得有些褪色,然而却是整洁无比。
洛月状似无意地瞥了那人一眼。
“两位兄台,”那人走到洛月那桌站定,抬手一偮却是对着洛月,“在下可否和两位拼个桌?”
“无妨。”洛月低头吹了吹碗里的豆浆,喝了一口。
那人淡笑着点了点头,落座之后冲老板招了招手,要了一碗豆浆。
姬宣韶看在眼里,只觉得中原人果然娇气,早饭光是喝碗汤水就能饱腹,那怪一个两个的都那么瘦骨嶙峋弱不禁风。
“老板,再来十个包子十根油条,豆浆要烫一点儿的。”
洛月习以为常地瞥了一眼姬宣韶。
倒是坐在桌边那人,原本对着洛月淡笑的眼眸之中染上一丝戒备,被姬宣韶这么一搅合,又多了几分惊愕参杂其中。
这人身量虽然挺拔矫健,然而,这也太。。。
姬宣韶端着碗,凑到嘴边的时候瞥了那人一眼。
冰冷而带着些许的邪气。
那人立即收回自己的目光。
洛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
之间那人似乎有些犹豫,端起碗凑到嘴边,等了片刻却是没喝,踌躇着放回桌上,忽然皱了皱眉,将左手伸进右手的袖子里,摸索了半天终是拿了出来。
“当!”一声闷响,那人好不容易从袖子里摸出的东西掉进了面前的那碗豆浆里,溅了半桌。
洛月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
“这东西是这么个喝法?”姬宣韶斜着眼睛看着那人面前的豆浆。
那人闻言一窒,脸色微微有些发红,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洛月,见他正漫不经心地喝着豆浆,遂从桌子中央的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笨拙地将那个东西捞了出来。
“大约是入乡随俗。”洛月瞥了一眼那人捞出来的东西,揶揄道。
那是一块淡绿色的玉佩,成色很是一般,面上刻着一片枫叶,枫叶的中央是一个“月”字。
姬宣韶暗自挑了挑眉。
“咳。”那人将放在碗边的玉佩向洛月那边推了推,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水痕。
“唔。”洛月看都没看,倒是瞥了一眼正在飞速往嘴里填包子的姬宣韶。
虽是番邦但毕竟也是王族,此刻吃的飞快却是没有失了礼数。
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莫非番邦饭食欠缺,从小都得抢着吃才行吗?
“主上一路可好?”那人端起碗喝了一口,声音淡淡的,完全没有片刻之前的窘迫。
“尚可。”
“祈王派出大量探马正在找您。”
“太傅没有告诉他吗?”
“似乎是没有。”
又在搞什么?
洛月皱了皱眉,一时没搞清楚仲付的意思。
“宁佑旭暗中屯了不少粮草,边境的作坊里更是大铸兵器铠甲,周王更是派人暗中予以银钱铁料等物。”那人见洛月皱眉不语,兀自说了下去。
“嗯,”洛月沉吟片刻,轻轻一笑,眸色中尽是冷意,“无妨,且帮着他疏通疏通,顺便将这消息暗中漏给祈王。”
“是。”那人微微点头,顿了一顿似是又想起一事,“主上在墨城准备如何?”
“不急,且看看。”洛月轻轻一笑,没有多说。
“主上一切小心。”那人也不多问,从衣袖中又掏出一物,却是一个锦囊,“这是大周与宁佑旭私通的明细,属下自会再探。”
“嗯。”洛月淡淡点头,将那锦囊收进袖中。
那人起身离开,临了瞥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奋力猛吃的姬宣韶,却是发现片刻前堆在他面前的那堆包子油条只剩下孤零零的半个包子,被姬宣韶拿在手里,两口吞了下去。
于是看过去的目光更是惊悚了不少。
“呐,”姬宣韶端起碗,将里面的豆浆一口喝干,“嗝”地一声打了一个饱嗝,不屑地看了看那人走远的背影,“你倒是门客遍天下。”
“王子吃得可尽兴?”洛月挑了挑眉。
“快饱了,”姬宣韶眯着眼又打了一个嗝,“再来两个包子就差不多了。”洛月兀自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呐,”姬宣韶眯着眼看着洛月,拿着一根筷子捅了捅他的胳膊,“你在这里劳心劳神,多半是想混进那什么宁佑旭的阵营,”说着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然而那个祈王,可懂你的苦心?”
“哦?”洛月面上轻笑,心下却是觉得面前这人倒是有些脑子,光是听了只言片语,便猜出了个大概。
“哼,”姬宣韶料得洛月装傻,也不点破,忽然一脸的幸灾乐祸,“那祈王有什么好,不过脸面秀气些,你倒是死心塌地。”
“呵。”洛月依旧轻轻一笑。
苦心吗?
他若是真的不懂,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