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苏行乐

9、江城子.回生

　　在我护送司马景灵枢回洛阳的途中，一路听到的是先帝薨、宠妃殉、太子懿登基的消息。
　　那个宠妃里面，有司马景的姐姐。
　　我想象着这个争权夺利的女人的悲哀。司马景一死，她所构筑的政权一路倒塌，最终，躲不开一死。
　　苏名生如愿了吧！当他身披龙袍立于万人之上时，他的眼神是否依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
　　以后的戏文中，他该是个深受爱戴的帝王。他用他的睿智取得了他的皇位。三王爷、司马家族在这些戏文中里，不过是奸臣贼子、反面人物罢了。
　　谁都不知道乾坤扭转之前的原来模样，就像谁都不知道杜雁翎嫁于太子，太子娶了慕容百羽为妻一样。苏名生机关算尽，低调的将我娶进门，什么不过两人事不过是满嘴谎言。无人知道真相，我也就不会辱没他的清白。惟有可怜的司马景，明知是阴谋，却还是义无返顾跳了进去。到底，是我害了他！

　　站在洛阳的渡口，我不知何去何从。
　　人们已淡忘了那个天下无双倾国倾城的慕容百羽。他们看着这个一身黑衣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女人，虽然感觉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黑衣女人在洛阳城里曾经的风华绝代。
　　我抚着江夫人的香囊，似乎，到如今，惟有它才始终伴我。除了它，我真的一无所有。
　　我笑了笑，想，我终于不用再担心失去了。
　　我没有按照司马景生前的安排去找萍儿并长此居留。
　　司马景说在我跳崖后，三王爷的一名将领突然出现。战了几个回合后，念及他的伤势撤退了。那个将领也带走了萍儿。
　　我是见到了萍儿和当年送胡琴的那个年轻将领。如今那个年轻将领他也不再年轻。

　　他们住在一家农家小院里，年轻将领在劈柴，一个婴孩在摇篮里手舞足蹈的笑着。萍儿有了少妇的风韵，她晾着衣服，突然又停下，望向远方。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否想起了我。
　　我站在篱笆外，望着他们一家宁静和睦的生活，欣慰的笑着。然后离开。
　　这里是他们的天堂，却不是我的。
　　突然间发现，萍儿的这段姻缘是冥冥中安排的。那个时候，在我们看着年轻将领羞红的脸“咯咯”笑时，我们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还有这份姻缘。
　　命中注定！
　　我回到了长安。
　　长安郊外的那所宅院依然在。老管家看到我的回来半晌不知言语。
　　房间里依然留有我的东西，安放的位置依然未变。没有灰尘。
　　墙上，是那幅江先生的画。
　　我站在画边，久久凝望。
　　这个笑靥如花天真烂漫的女孩，是谁家的女儿？
　　春光落在她不知愁的眸子里，就此定格。
　　十四岁的年纪，如花的岁月。那么现在，是否就是凋谢之期？
　　点起灯烛，画中人在火焰中陧磐。
　　苏名生抢过，扑熄，却只剩下焦黄的残缺。
　　我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安然笑之。
　　我说：“何苦呢？”
　　到如今，依然戴着让人心疼的面具，不累么？
　　苏名生望着柔柔一笑的我，眼神有些迷茫。
　　我坐在椅中，微笑说：“如果我们的孩子还在，到今天，他该能睁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了！”我顿了顿，继续说：“可是我很庆幸他没看到，这个世界，太过复杂太过黑暗！”
　　苏名生的眼睛一时失神，但随即是一种帝王的居高临下的冰冷。他走到窗边，望向窗外。
　　他说：“我身为太子，无权无势，在这深似海的皇宫内院如履薄冰的过着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
　　我本无心参与这场争夺，我愿意一辈子青灯古卷。可是，当母后，当师傅一个个死在一次次的预谋的意外中时，我才发现我根本躲不开。
　　他们公然藐视这个懦弱无能的太子，在我的面前逼死了我最宠爱的侍女。
　　我忘不了她绝望的乞求。可是，我救不了她！
　　身为太子，我连救一个侍女的能力都没有！
　　丞相说太子，您不能坐以待毙了！
　　是的，他们的刀已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如何坐以待毙！
　　这个世界太过复杂太过黑暗。
　　我悟不透！”
　　我静静的笑着。苏名生单薄瘦削的身体在窗外的夕阳下显得如此寂寥。
　　这个孤独的帝王，如此无助。可是在他冰冷的语调里，我的心，一如止水。
　　杜雁翎死了，慕容百羽也死了，剩下的，只有一具游魂。
　　苏名生看懂了我眼里的冷漠，看懂了今日的我，已不是当时的她！
　　她仰慕他为神，她寻求他为解脱，她一无所求的对他守望。他知道，却任意践踏。一点一点粉碎了她最后的信念。如今，他说着他的无助，他的悲伤，是对自己残忍的解释，是为了寻求她的原谅，还是，只不过是为自己粉饰一番减轻他自己的内疚？
　　纵使他有千般理由，到如今，不过是种种借口。
　　他说他并没有意料到会给我带来如此大的伤害，他只想让她离开。他的势单仍需仰仗丞相之力，她的骄横势必会在他护着我的时候变本加厉。他说他不想看到她加害于我，不想看到，我受到伤害。
　　我笑了，我说：“苏名生，我曾想过，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仍然会嫁给你。这就是命吧！在我年少的时候，当娘亲让我嫁予三王爷的时候，我说，要嫁，也要嫁自己喜欢的。所以，我无怨！
　　我只是怨，我再也无法为你弹琴，再也不能为你泡一杯你爱喝的茶，再也看不到，你如莲般的笑容…
　　你是我心中普渡众生的神，你知道么？”
　　三王爷当年送我的那把匕首，让我尝到了司马景曾有过的伤痛。
　　我望着苏名生惊慌失措的脸，我笑着说：“一代帝王，怎能如此慌张？”
　　我柔柔一笑，抚干他滑落的泪。我说：“苏名生，你也是爱我的，是么？”
　　苏名生点点头，泣不成声。
　　我的心痛了。他是那么脆弱呵，让我心疼了，让我不忍了。
　　我无法改变什么，我能做的，只有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我要让我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痛，一生一世，永不消灭！
　　他让我爱上了他，飞蛾扑火的爱上了，那么现在，该换个角色来过了。
　　我说：“我想回家了…”
　　我望向窗外，看到金陵漫天梅花飞舞，看到梅花飞舞下，娘亲端着莲子羹，在唤我了…
　　我想，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