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遣的名册》景穆

10、（十）懦弱者的礼物1

　　今天又是上课的日子。
　　我早早地坐在钢琴前，一边练习着，一边等待着那位老师。学钢琴的人要都有一个专门的家庭教师，才能真正地进步。老师的名字叫做“冷岸”，是个大学教师，琴弹得很好，听说作曲也很厉害。
　　但是，我有一点怕他……
　　“咚咚咚”。
　　我被吓了一跳——一定是老师来了，因为现在刚好是上课的时间。
　　妈妈前去应门，而我就那么直直地坐在凳子上。
　　我听到了脚步声。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该回头、还是该站起来、还是就那么面对琴键坐着，我更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和他打招呼。虽然这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要经历的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我却总是无法变得拿手。
　　“冷老师，您好。”我大概估摸了一个合适的时机，说道。
　　“曲子练习得怎么样了？”冷老师弯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嗯……还好……”我小声地说道。
　　“汤蓓啊，你都是大学生了，说话怎么还这么点声音？”冷老师虽然没有抽烟，但是我却仿佛已经看到他不耐烦地熄掉烟头的样子了，“你到底练得怎么样？”
　　“还可以的……”我觉得我已经用尽力气了，可是实际上，这声音在我听来都没有比上一句话大多少。
　　冷老师吸了一口气，好像有点无奈，又有点无聊——是啊，让他教我这样的学生，一定很麻烦吧。不，不仅是冷老师，所有的老师都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学生吧。
　　“那你先弹来听听。”
　　*****
　　“蓓蓓！你被录取了！”
　　我叫汤蓓，性别女。我喜欢弹钢琴，而且是非常喜欢。两年前，原本文化课很好的我只是因为喜欢就报考了音乐学院。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一切都非常简单——虽然现在看来，一切也都非常简单——只是我做不到而已。
　　我喜欢弹钢琴，我喜欢那种用自己的手创造东西的感觉，只有钢琴能让我忘记痛苦。我喜欢就那样坐在钢琴前，展出双臂，就像自由又轻快的鱼儿一样。我最喜欢的是进行曲——它们听上去好像和我这种胆小的性格不符，但是我确实喜欢那种快乐的声音。
　　我所喜欢的，只有钢琴、只有钢琴……
　　“你怎么一当着别人的面，就弹成这样？！”
　　但是，不是这种钢琴。
　　我害怕在别人面前弹钢琴、说话、吃东西，甚至，我害怕从别人面前走过。
　　我的钢琴弹得再好，我也只能弹给我一个人听。不过准确说来，我的钢琴真的弹得很好吗？
　　“汤蓓，弹得不错嘛！文化课又好！”
　　但是老师，你大概只是为了鼓励我才这么说的吧？
　　“汤蓓，你真厉害！”
　　但是我的同学们，你们有没有想过是你们不够用功？
　　“蓓蓓是可塑之才啊！哈哈哈！”
　　但是叔叔阿姨，你们根本就只是外行……
　　“你这怎么又错了？”
　　“……嗯……”我低着头，不敢望向冷老师的脸。
　　没错，这才是我该进行的对话。
　　“重来一遍吧，这里。”冷老师说道。
　　“嗯……”
　　*****
　　“你呀，本来能弹得更好的。”冷老师在课程结束之后，竟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连你也开始敷衍我了吗？
　　“今天我教的那个班来了两个小朋友，其中那个小男孩还弹得不错。”冷老师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今天晚上我们有乐队的练习，那个孩子也会来。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我晚上还有课……”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其实，我晚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活动。我不想去，只是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那个孩子。如果他比我弹得好，我又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酷现实？
　　你们随便说我懦弱吧。因为，我本来就很懦弱。
　　我已经习惯了。
　　*****
　　一星期后，又是上课的时间了。
　　“汤蓓，这节课我不收钱，不过我带来了两个人。”冷老师这么说道。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黑发的小女孩，和一名金发的、小男孩。
　　我猜，他们就是冷老师上次提到的那两个人，因为他不太可能会把其他的孩子带到我家来。
　　“你好，你们要喝果汁吗？”我微微弯下身，微笑着，对他们脱口而出。
　　“谢谢姐姐。”那个小女孩高兴地答道。
　　我倒了两杯果汁给这些小家伙，他们却奇怪地互相对视一眼。
　　“在我家还没喝够吗？”冷老师叉着腰，笑哈哈地说。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老师好像变了很多。
　　“对了，等上完课，我们一起出去怎么样？”冷老师提议道。
　　“……我……”
　　“不能拒绝啊，汤蓓！再怎么说，这次也是我请客，你也不算吃亏，我还给你免费上了一堂课呢！”
　　“……好吧……”
　　我原本以为冷老师会让那个小男孩弹琴给我做示范，没想到老师竟然安排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冷老师怕他们打扰我，还把电视的声音给强行关掉。那个小女孩没有什么表现，不过那小男孩很明显地撅了一下嘴。
　　哈哈，好可爱~我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外国人~
　　*****
　　两个小时后，我们四人一起来到了一家肯德基快餐店——这是那两个小家伙嚷嚷着要来到这里的。
　　“我要一个明虾堡，加一杯可乐，加一个五方牛肉，加一份薯条，加一个草莓味的圣代……哦哦，还有，我还要上校鸡块！”那个小女孩激动地说道。他们大概是打算要痛宰冷老师一顿吧。
　　那个不比前台高出多少的男孩想了想，微笑着对服务员说：“我也一样。”他的汉语非常流利。
　　那服务员对男孩的态度好像特别地有耐心。是啊，面对这么漂亮又有礼貌的孩子，有谁能不温柔呢？
　　就连冷老师也……不，也许他不只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可爱外表。他说过，那个男孩是个可塑之才。那么，我呢？我又算什么？我究竟有没有钢琴方面的才华？
　　“汤蓓，你要什么？”
　　“……”
　　“我真的请你们吃！”
　　“那，我要一个奥尔良鸡腿堡和一个蛋挞。”我小声说道。
　　肯德基里的人这么多，我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是的，我唯一的长处就只有弹钢琴。在这一方面，我决不要输给任何人——虽然我现在还无法做到。
　　两个小家伙早早地就坐在那里等我和冷老师了。他们确实点了不少，我看着冷老师“寸步难行”的样子，不得不去帮助他了。
　　“我待会儿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哦！”冷老师眨了一下右眼，对我说。
　　“欸？”
　　我刚刚坐下，就发觉那女孩在盯着我看。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吗？
　　“姐姐……”
　　我被吓了一跳，原本我打算以玩笑的方式问她的，却没想到她先开口了。“什么？”我说。
　　“你认识我吗？”那女孩咬着吸管，却一副严肃的神情。
　　“啊？”除了这个字，我实在不知道能用什么表达我现在的状态。
　　“你们在说什么？”冷老师坐到了我的旁边，把满满的食物放下，激动地说，“告诉你们，我上次寄给Z先生的谱子啊，他竟然说我写得不错呢！”
　　“原来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庆祝？”那男孩问道。
　　“当然啦！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那男孩看了旁边的女孩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恭喜你。”
　　“恭喜老师了！”我也跟着说道，可是总感觉腔调怪怪的。
　　“那个很厉害吗？”那女孩问道。
　　“肯定的！Z先生在国内的威望很高呢！”冷老师的表情如同一匹终于被伯乐发现的千里马，兴奋的样子完全不像是个三十几岁的成年男子，突然，他转向我，说道，“Z先生在来信里还说，最近有个钢琴比赛，我觉得正好是个机会！”
　　“冷老师要参加吗？”我问。
　　“不，是你要参加！我已经帮你报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