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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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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妙第N次将眼前写了几行字的纸页变成纸团时,恰好响起的门铃阻止了他用力抓扯自己头发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
这栋远离城市有着百年历史的独立宅邸因为现任主人的性格及工作原因并没有聘请管家,于是人气作家先生不得不离开他舒适的椅子走下楼梯穿过客厅亲自为这个没有任何预约又不断按着门铃的不速之客开门。
卡妙的郁结在见到来者后烟消云散,站在门口的青年披着金色的长卷发,卷翘的发梢融入午后的阳光。
“你好,先生。我叫米罗。”青年用空闲的右手从牛仔裤兜里摸出封对折的信交给卡妙,“有人寄了这个给我。”
卡妙接过信,信封上的地址没错,寄信人却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这里没有这个人,我也没寄过这封信。”卡妙说。
对方露出相当苦恼的表情:“呃……事实上,寄信人是我曾祖父。他很年轻就和家里失去了联系。”他示意卡妙打开信封瞧瞧里面的东西,“几天前我收到了这个…大概是相识的人以他的名义寄来的,毕竟如果还在世的话会是过了百岁的老头子吧。”
卡妙仔细端详手中的钥匙,斑驳的铜质钥身上的简朴花纹隐约可见。他认真努力地搜索脑中一切相关信息,然后徒劳无获地朝米罗摇摇头。
“抱歉。”卡妙把钥匙装回信封还给米罗,“这房子虽是祖产,不过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没出现过类似的东西。”
米罗并不在意:“没关系,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我只是好奇,打算试试看能不能了解下他经历了什么。”他又补充一句,“反正我闲的很。”
卡妙理解地点点头。
这是个不错的题材,他甚至已经构成了大纲。
“进来坐坐?”卡妙难得地让过身露出半掩的门扉,阳光越过他的肩头只前进了半米,昏暗的光线勉强使人窥视到存在于视界边缘中的楼梯一角,它不断向上延伸消失于黑暗。
“谢谢,”米罗抓了抓本来就称不上整齐的头发,微笑,“我打算去镇里,说不定会赶上回城的末班车。您这儿可真不好找。”
“邮递员也这么说。”卡妙想起冰河,他的助手/保姆/差役/临时司机…在那辆被环保组织拍过照的老爷车从修理厂出来之前,自己恐怕是见不到那个总是随身携带胃药的可怜小伙子。
也许都是金发的原因,莫名出现的负罪感占据了卡妙。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米罗做点什么,他告诉米罗回镇上的最佳方式不是在车站等那慢得要死却又从不按时出现的公车,而是在100米之外的路口拦下阿鲁迪巴的小货车,现在过去的话用不了10分钟就能看到。
米罗十分感谢,这个英俊的青年似乎很想离开这里。
卡妙看着米罗金色的背影多少有点同情,就连他自己,小时候也对这座总是有股尘封气息的房子没有好感。他走进阴暗的门厅,计划马上动笔顺利的话睡觉前可以将第一章传给冰河。那孩子也许会高兴得睡不着,他想。
意识恢复时卡妙发现自己正牢牢拽住米罗的手臂,对方明亮的蓝眼睛因惊讶而瞪大。卡妙回头看去,门厅到米罗这段距离间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受够了!我要离开,马上!」
「除了我身边,你哪也不准去。」
这是什么?
“那个…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我……”卡妙诺诺开口,内容却完全不受控制,“我…刚才想了下,也许我的祖先认识你的曾祖。他留了些笔记,要不要进来看?”
米罗看看卡妙,又瞧瞧院子外两边野花盛开的道路,迟疑地点点头。
2
“卡妙,你一个人住这儿?”
“还有我的助手,我刚把他打发回城。”卡妙从冰箱里翻出香肠递给米罗,自己又拎了两听啤酒,心想等冰河回来得叫他再去采购一次。“平时我住城里,写东西时才回来。这里比较安静。”
“你是作家?”
卡妙随手摸了本书扔给他。
“噢,我看过这个。从朋友那儿借的。”米罗敲着封面,“你说写东西时回来,这次是什么故事?”
“剧透是这世上不可饶恕的事之一。”卡妙放下啤酒,走上楼梯,“不过你会是这本书的第一位读者。”
“那我要两本,签名的!”米罗冲他的背影大叫。
房子一层只剩下米罗一人,他握着铝罐有些无聊地在屋子里闲转。暮色初现,阳光从另一方向开辟的窗子射入,装饰在墙壁上的相框镜面泛起一片暖色。
米罗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跟前,那是这个家族的影展。他很快便从中找到自己还算认识的脸——从婴儿到手捧新人奖,各个时期的卡妙。他饶有兴趣地回溯这个家族的历史,直到被一双眼睛所攫获。
那是个看起来就十分聪明的男人。以更准确的描述来说,是一个世纪前的卡妙。
区别仅仅在照片上的眼睛更加冷静,洞彻,它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令面对它的人不寒而栗,仿佛一切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实在不是件舒服的事。
米罗没了兴致,他离开那里却又总是忍不住回望。金发的青年有种无论怎样混藏在覆盖住墙壁的相片里,自己也能准确找出那双眼睛的错觉。或者,是那沉静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
米罗开始坐立不安,这安静幽暗的房子里隐藏的东西快让他抑郁抓狂。
所以,当卡妙抱了一摞笔记踩着楼梯并顺手按下电灯开关出现在他面前时,米罗差点扑上去给他个感激的拥抱。
“全部都在这儿。”
卡妙将纸页泛黄的笔记搁在茶几上。米罗拿起一本,翻开,映入眼帘的东西教他几乎把笔记丢回去。
“他是谁?”米罗小心翼翼地举起照片问。
“笛捷尔。我的曾祖父。”卡妙飞快地瞟了眼回答,“这些都是他的。”
米罗忍不住又看了照片一眼:“你们长得真像,尤其戴上眼镜后。”
“小时候我被他的照片吓得从楼梯上摔下来。”被人说成酷似祖先似乎让卡妙提不起精神,他摘下眼镜放在一边。“他们说他是个温柔却又严格的人。”
明明是冷脸又恐怖。米罗眯起眼,把照片放回去,继续翻页。
“老实说关于我曾祖,我所知道的也就是他离开时很年轻,身体不好。啊,还有就是我长得很像他。‘一模一样’,我祖父说的,其实他也是看照片。”
“看来我们都差不多。”卡妙抬头看他。
*******
笛捷尔,按卡妙的记忆和众人的说法,他是位博学广识医术精湛倍受本地人民尊敬爱戴的医生。而他百年后留下的笔记却让他的子孙在窥见祖先不为人知一面的同时颠覆着对他的认识。
H.这个出现在几本笔记中的代号足以让敏锐的卡妙相信他的曾祖有位神秘的情人。
“她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他竟然背叛她!”
米罗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卡妙,本来是卡妙帮他寻找关于失踪多年曾祖的线索,没想到会发展成卡妙发现自家曾祖那年代久远的花边。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该如何开口。
“呃……也许那是笛捷尔对你曾祖母的另一种称呼。伴侣之间的昵称之类的……”
“不可能。”卡妙斩钉截铁。
“这么绝对……”
“身为作家的直觉告诉我他有个情人。”
卡妙盯着丢在茶几上的一本笔记出神,然后他突然推了推陷在沙发里的米罗:“帮我拿把刀子来,在那个柜子的左边抽屉里!”
米罗看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后有点后悔把刀子给他:“你干吗?!那是你曾祖父的遗物!”
忙着用刀子沿边划开笔记封面的卡妙,头也不抬:“这还是古董呢。作家和考古学家的好奇心是一致的。”
米罗抱着头蹲在他身边:“那好,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卡妙正谨慎又努力地将藏在其间的东西拽出来:“也许是那个H.的照片。”
笛捷尔先生当然没有做出把情人的照片藏在笔记夹页里这样低水准的事。被卡妙铺在茶几上的纸制品显然是张图纸。
一张房屋的结构图。
米罗杵着下巴还在想这图看起来好眼熟的时候,卡妙已经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去取些东西。
“我们用得上这个?在你家?”米罗指了指被卡妙塞在手中的斧子,“你确定警察不会来?”
“他们开车还需要15分钟。”卡妙又丢了个电筒给米罗,“好了,我们出发。”
他们看起来很像准备下井作业的矿工,米罗忍不住问卡妙我们这是去哪儿免得被卖了还不知道地方。
卡妙修长的手指在展开的图纸上落下一点:“去…你的钥匙能开门的地方。”
3
他们要去的地方位于房子的地下室。卡妙告诉米罗,那里没有成堆的酒桶,没有并排摆放的棺材,而是个充满智慧令人向往的地方。
卡妙推开地下室的大门,打开手电朝里面晃了几下。成排的书架整齐得如同等待国王检阅的队伍。
“你家竟然还有一个地下书库?!”
“我家书香门第。”
卡妙在墙壁上摸索了一会,然后放下手提起手电:“灯坏了。等冰河来了,让他修理下。”
“冰河?”
“我的助手。”
“……房子是他打扫?”
“是的。”
“…食物什么的也是他采购他做?”
“没错。”
“你只要动动笔杆子或者敲敲键盘?”
“当然。”卡妙在屋子最里面的一排书架前停下,看着米罗,“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了。”
“很好,过来帮忙把这个挪开。”
“一面墙,”米罗敲了敲,“木头的。”
“应该在这后面。”卡妙收起图纸戴上手套。
“你确定要凿开它,打开门?”
“当然。我有权知道我家里到底藏了什么。为什么笛捷尔要把图纸藏在笔记里。”
米罗耸耸肩。
他们凿下了表层的木板,一扇门出现在木板后面。
“钥匙。”卡妙向米罗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米罗还是掏出钥匙交给他。
齿扣与锁舌间的咬合旋动在宽敞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米罗默默地退到一边,他环视四周,一排排书架站在那里,安静,缄默。从进入书库起米罗便有种被监视的感觉,他不知道视线来自何处,也许是木墙背后,也许是书架之间。
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些书架是在怜悯地看着他和卡妙,这让他又想起笛捷尔的眼睛,清澈,却又看透一切。
非常地不舒服。
米罗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卡妙放弃寻找,就如卡妙所言他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米罗现在什么都不想知道。
“开了。”
打开封尘近百年的门不是件容易的事。门几乎被撞开,室内灰尘弥漫。他们等了一会才得以进入。鞋底踏在均匀铺满尘埃的地板上时会有灰尘冉冉上升,尘粒在人工光线下缓慢旋转。
这间被布置成茶会的屋子笼罩在阴恻恻的氛围中。屋子中央摆了张铺有败了色的桌布的圆桌,失去光泽的银质茶壶,绘有精美图案满是灰尘的东方瓷器以及其他用具,有序地放置在上面。
背向门口的胡桃木椅子显然是宾客的位置。它的对面,那男人坐在那儿。
微垂的青白色脸孔上凝固着安详与宁静,那双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则在说明它的主人曾经是多么的年轻。
“My God…”米罗后退了半步。除了发色不同,几乎复刻的面孔已令他明白这具遗体的身份。而戴在那只早已失去温度的左手上的婚戒更是对他推断的佐证。
“跟传给我老爸的一样的戒指……卡路狄亚…他怎么会在这儿?!”米罗转过身瞪向卡妙,“你说的没错,你的祖先的确认识我的曾祖。他把他摆在这儿一百年!…也许,是笛捷尔杀了他。”
“不可能!他是个医生!”卡妙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米罗也觉得自已有些口不择言,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好吧,也许是他治不好他。他死了。可笛捷尔为什么不把他埋掉而是摆在这里?难道他有玩娃娃的癖好?”
“他爱他。”
“哈?又是你那个作家的直觉?”
“不…不是……”卡妙也开始拉扯自己的头发,仿佛这样能把混乱的思路拉成一条直线。“还记得我们在笔记里发现的代号‘H.’吗?卡路狄亚……心脏,HEART。”他拍了下桌子作为自己推理的结束,语气中透着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你可以把它写出来拍成电影。”米罗走向门口,他才不准备相信卡妙的鬼话。
“你去哪儿”
“当然是报警。比起你的故事,我更相信警方的报告。”
他们带来的斧子擦过米罗头畔嵌入木头门框。
“我说过的吧,‘除了我身边,你哪也不准去。’”卡妙宛如来自地底冰冷幽远的声音从米罗背后响起。
“你疯了!……”米罗吃了一惊,转身骂道。
他的声音在卡妙手中顶住他颈动脉的毫无光泽的精巧银叉下变得微弱,最后安静。
米罗完全不知道卡妙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当他看到卡妙那双神采熠熠的冰蓝色眼睛变成死水般的暗蓝时,他想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卡妙。
他靠住墙壁,无路可退。
卡妙冰凉的手指拂开散落在米罗脸颊旁的金色卷发,然后他微笑,温柔的,残酷的。他捧起米罗的脸,将自己凉凉的嘴唇贴上米罗的,轻轻摩挲着。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米罗听见卡妙的低语:“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卡路狄亚。我的卡路狄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