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昭狱血冷,重生少年时 ...
-
大雍景元三十七年,诏狱的腐臭混着血腥味,蚀透了叩玉京的骨血。
这里终年渗着寒气,铁锈与血腥气,凝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叩玉京被铁链死死锁在墙上,破败的囚衣下,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鞭痕与烙铁印,深可见骨的伤口在潮湿的空气里发炎溃烂,疼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三殿下,别来无恙。”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刺破了诏狱的死寂。叩玉京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他的太傅,谢随安。
谢随安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官服,腰束玉带,面容清俊,只是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他手中端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壶酒,一盏白玉杯,杯中的酒液泛着诡异的乌色,是穿肠的剧毒。
“是你……”叩玉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霜,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伤口,疼得他浑身颤抖,“先生,我待你如师如父,无话不谈,你为何……为何要助大皇兄害我?”
他想不通。那个教他读书写字、为他讲解经史子集、在他被父皇责罚时默默为他求情的先生,怎么会变成大皇子叩岐裴的爪牙,亲手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
谢随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掠过他满身的伤痕,指尖微微蜷缩,却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他执起白玉杯,递到叩玉京唇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殿下,你所执念的情义,从来都不堪一击。”
这句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叩玉京最后的防线。他想起自己曾毫无保留地信任谢随安,将对大皇子的不满、对皇位的淡泊,甚至对宁云骁的兄弟之情,全都倾诉给了他;想起自己曾亲手为谢随安磨墨,在雪夜里陪他论道,视他为这深宫里唯一的知己;想起宁云骁——那个他曾视作亲兄长的大将军,那个他亲手将父皇赐的宝剑赠予的人,最后却带兵围堵了他的府邸,将他的亲信屠戮殆尽,押着他走进了这诏狱。
“大皇兄许了你什么?权位?财富?还是……这江山?”叩玉京挣扎着,铁链摩擦着皮肉,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石壁,“宁云骁呢?他也忘了我们一起守边疆、一起喝烈酒的日子吗?他就这么贪生怕死,甘愿做大皇兄的走狗?”
谢随安的指尖微微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按住叩玉京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安心去吧。下辈子,别再做天真的皇子了。”
毒酒入喉的瞬间,灼烧感迅速蔓延开来,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焚烧,剧痛让叩玉京眼前发黑。他死死地盯着谢随安,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诏狱门外那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大皇子叩岐裴穿着明黄色的锦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嘲讽;宁云骁一身铠甲,手持长枪,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
恨意如同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灵魂。若有来生,他必让这些人,血债血偿!他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要让那些背叛他的人,尝尝这诏狱的冰冷,尝尝这毒酒的滋味!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听到谢随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轻得像幻觉:“阿玉,你的天真本就不该是那盘中子,可死局……当真就无解吗?”
……
“殿下!殿下!快醒醒!今日还要去上书房听谢先生讲课呢!”
急促的呼唤声将叩玉京从无边的黑暗中拉回。他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诏狱的阴冷与腐臭。
眼前是熟悉的寝殿,雕梁画栋,锦被柔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是他十五岁时的寝宫——玉粹宫。
他抬起手,白皙修长,没有伤痕,没有锁链留下的印记,指尖甚至还带着少年人的柔嫩。
“殿下,您发什么呆呢?再不起就要迟到了!谢先生最是严厉,要是您迟到了,又要罚您抄《论语》了!”小太监福子一脸焦急地看着他,手里还捧着他的常服。
叩玉京愣住了,他猛地坐起身,抓过床头的铜镜。镜中的少年眉目清俊,眼神澄澈,带着未脱的稚气,嘴角还有一颗浅浅的梨涡,正是十五岁的自己!
他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此时,大皇子的阴谋还未完全展开,他还没有对谢随安掏心掏肺,还没有将宁云骁视作挚友,甚至还没有因为拒绝与大皇子结盟而被记恨。一切,都还来得及!
叩玉京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尖锐的疼痛感无比真实,提醒着他这不是梦。他眼底的澄澈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冰冷与锐利,那是从地狱爬回来的复仇者独有的眼神。
谢随安,宁云骁,叩岐裴……前世你们欠我的,这一世,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你们想让我做这棋盘上的子棋,那我便做这掌棋之人,将你们成为我的盘中子。
“福子,备衣。”叩玉京掀开锦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上书房。”
他要去见谢随安,见那个前世亲手送他上路的先生。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懵懂、对先生充满孺慕之情的三皇子,而是带着地狱归来的恨意,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的复仇者。他要接近谢随安,试探他,利用他,最终将他牢牢掌控在手中——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那份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的情愫。
上书房的墨香依旧浓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谢随安执笔的手上,将他的指尖染成金色。他正坐在案前批阅课业,神情专注,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冷。
听到脚步声,谢随安抬眸看来,目光落在叩玉京身上时,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与严厉,一如前世初见时的模样:“三殿下,今日倒是准时。”
叩玉京看着他,心脏猛地一缩,前世诏狱中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重叠,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很快压了下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先生教诲,弟子不敢懈怠。”
谢随安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今日讲《左传·烛之武退秦师》,先背一下昨日教的《论语》章节。”
若是前世的叩玉京,此刻定会因为紧张而磕磕绊绊,甚至忘记几句。但现在的他,灵魂里装着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那些幼时背诵的典籍,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他从容起身,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声音朗朗,抑扬顿挫,甚至还能精准地说出每一句的注解与引申义。
这让谢随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往日的三皇子虽聪慧,却性子跳脱,读书只求一知半解,从未如此认真过,更别说能对典籍有这般深刻的理解。
“殿下今日,似有不同。”谢随安放下毛笔,目光审视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叩玉京迎上他的目光,笑容不变,眼底却藏着冰冷的锋芒:“许是弟子终于明白,先生常说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是什么意思了。如今朝堂暗流涌动,若不多学些东西,恐怕迟早会被淘汰。”
他刻意说出这番话,既是试探谢随安的反应,也是在暗中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不再是那个对权力毫无野心的三皇子了。
谢随安的指尖轻叩案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殿下能有此觉悟,是好事。只是,锋芒过露,易遭嫉恨。殿下如今羽翼未丰,当学会藏拙。”
这话,与前世如出一辙。前世的他,就是因为不懂藏拙,才被大皇子视作眼中钉,一步步陷入绝境。叩玉京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受教的模样,躬身道:“弟子受教了。只是弟子心中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
“你说。”
“先生常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叩玉京看着谢随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若是有朝一日,先生面临义与利的抉择,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让谢随安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他盯着叩玉京看了许久,仿佛要将他的心思看穿,良久,才缓缓开口:“殿下觉得,何为义?何为利?”
“义者,忠君爱国,坚守本心;利者,权位财富,一己私欲。”叩玉京从容应对,目光始终没有闪躲。
谢随安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写下一个“衡”字:“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义与利,往往难以两全。所谓抉择,不过是在两者之间,寻一个平衡点罢了。”
“那若是平衡点也寻不到呢?”叩玉京追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迫,“比如,坚守道义便会身死,追逐利益便能苟活,先生会如何选?”
谢随安的墨笔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抬眸看向叩玉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痛苦,似挣扎,最终却又归于平静:“殿下,有些事,未到临头,便无从抉择。”
叩玉京心中冷笑,他知道,谢随安这是在回避。前世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利”,选择了辅佐大皇子,背叛了自己。
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躬身:“弟子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需要耐心,需要布局,需要让谢随安一步步成为他手中的盘中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叩玉京表现得异常认真。谢随安讲解典籍,他听得专注,时不时提出一些深刻的见解;谢随安让他练字,他一笔一划,写得工整有力,比往日里好了不止十倍。
谢随安看他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疏离与讶异,变成了探究与好奇。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往日里只知游乐的三皇子,为何一夜之间,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散学后,叩玉京没有回寝宫,而是径直去了御书房外的偏殿。他知道,父皇今日会在这里处理政务,而大皇子很快就会来请安,顺便在父皇面前诋毁他。
果然,没过多久,大皇子叩岐裴就来了。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对着父皇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父皇头也没抬,继续批阅奏折,“今日来,有何事?”
“儿臣只是想念父皇,特意来看看。”叩岐裴笑着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叩玉京,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对了,父皇,儿臣听说三弟今日在书房表现极佳,甚至能与谢先生论道,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三弟往日里从未如此认真,今日突然转变,儿臣倒是有些担心,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示叩玉京心思不正,刻意讨好谢随安。
父皇抬起头,看了叩玉京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哦?老三今日当真有如此大的进步?”
叩玉京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父皇,儿臣只是觉得,身为皇子,当以学业为重,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荒废时光。谢先生学识渊博,儿臣只是想多向先生请教,并无他意。”
他的语气从容,神色坦荡,没有丝毫慌乱。
大皇子见状,心中暗骂一声,又道:“三弟能有此觉悟,自然是好。只是儿臣听说,三弟昨日去了兵部,查阅边境的布防图,还向官员询问北狄的动向。三弟从未上过战场,突然关心这些,莫不是想……”
他的话没说完,却意有所指,暗示叩玉京有兵权野心。
父皇的脸色微微一沉,看向叩玉京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
叩玉京心中冷笑,大皇子果然和前世一样,见不得他有半点好。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父皇,儿臣只是昨日在书中看到边境战事的记载,心中好奇,才去兵部问问。儿臣深知,兵权乃国之重器,绝非儿戏,儿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北狄一直对我大靖虎视眈眈,儿臣作为皇子,关心边境安危,也是分内之事。”
这番话,既打消了父皇的疑虑,又彰显了自己的仁心与责任感。
父皇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点了点头:“你能有这份心,朕很欣慰。只是军国大事,非你能插手,以后莫要再去兵部胡闹了。”
“儿臣遵旨。”叩玉京躬身应道。
大皇子见状,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三弟心思缜密,倒是儿臣多虑了。”
“皇兄也是关心儿臣,儿臣明白。”叩玉京笑容温和,眼底却毫无温度。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大皇子便告退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叩玉京和父皇。父皇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满意:“老三,你今日的表现,倒是让朕刮目相看。以前,你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今日看来,倒是沉稳了不少。”
“谢父皇夸奖。”叩玉京躬身道,“儿臣只是不想再让父皇失望。”
父皇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好好读书,莫要辜负朕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