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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母亲的白发 ...

  •   镇卫生院只让楚云舒住了一天观察。

      医药费是村里几个乡亲凑的,皱皱巴巴的零钱堆在护士站的台子上,像一团揉碎了尊严。

      出院那天,天空飘着冰冷的细雨。苏清办完手续,牵着女儿的手走进雨幕里。她唯一的行李是一个旧的蓝布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和那张让她心碎的逮捕令复印件。

      她们没有回桃溪村。

      那个家,已经没了。村口的桃林被夷为平地,连同她们的小院,都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陆氏集团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要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

      苏清带着楚云舒,坐上了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颠簸的车厢里弥漫着烟味和汗味,楚云舒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的景物,眼神空洞。

      母亲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她,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车到站了。省城的喧嚣和庞大让楚云舒一阵眩晕。高楼大厦像冰冷的钢铁森林,行人步履匆匆,没人会多看这对衣着寒酸、面色惨淡的母女一眼。

      苏清凭着以前一个远房亲戚提过的地址,找到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城中村”。

      狭窄、潮湿的巷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握手楼”,阳光几乎无法透入。空气里混杂着油烟、垃圾和霉变的气味。她们最终停在一个狭窄楼梯口,租下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

      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透气的高窗对着巷子的地面,能偶尔看到行人匆匆走过的脚。打开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四壁,墙皮因为潮湿而大片剥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除了一张硬板床,一个破桌子,再无他物。

      这就是她们的新“家”。

      “云舒,委屈你了……”苏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楚云舒摇了摇头,没说话。她默默地帮母亲把包裹放在床上。委屈?比起父亲身陷囹圄,比起家园被毁,这又算得了什么。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苏清就去买了最便宜的信纸和信封。她趴在摇晃的桌子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一笔一划地写信。

      写给之前认识的所有能搭上话的“体面人”,写给据说能管这事的部门,写给她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提供帮助的地方。

      她写得极其认真,字迹工整,陈述事实,恳求公正。写一封,封好,再写下一封。

      楚云舒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伏案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肩膀不时因为压抑的咳嗽而耸动。她之前被推搡时受的暗伤,加上心力交瘁,身体已经快垮了。

      一封封信寄出去,如同石沉大海。

      偶尔有一两个回音,也是官腔十足的“正在调查”、“依法处理”。

      希望,在一次次的等待和失望中,被慢慢磨蚀。

      苏清开始出去找工作。她没有学历,没有技能,身体又不好。端盘子被嫌动作慢,洗碗被嫌费水,去工厂做零工,人家看她脸色蜡黄,直接挥手让她走人。

      最后,她找到了一份在菜市场帮人看摊、打扫卫生的活计,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换来一点微薄的收入,和摊主偶尔卖剩的、不太新鲜的蔬菜。

      生活的重担,毫不留情地压在这个曾经温婉的女人身上。

      楚云舒也变了。她不再像同龄女孩那样爱笑爱闹。她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把那个阴暗的地下室收拾得尽可能整洁。她学会了在母亲回来前,把便宜的青菜做出不同的花样,学会了计算着每一分钱过日子。

      她甚至也想去打工,被苏清厉声喝止了。

      “不行!你想都别想!”苏清第一次对女儿发了火,随即又红着眼圈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云舒,你听着,我们楚家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有你!你爸爸的清白,我们家的未来,都在你身上!”

      她捧着女儿的脸,眼神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读书!只有读书,读出个名堂来,我们才有出路!才能让你爸爸出来!才能让那些害我们的人……付出代价!”

      “知识,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武器了。答应妈妈,无论如何,不能放下书本!”

      楚云舒看着母亲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可怕的力量。她重重地点头,把这句话,连同那刻骨的恨意,一起烙在了心底。

      她转入了一所城中村的民工子弟学校。环境嘈杂,师资薄弱。但她不在乎。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只知道学习的机器。

      课堂上,她永远是坐得最笔直、听得最认真的那一个。放学后,她飞快地跑回家,做完家务,就在昏黄的灯光下,啃着从旧书摊淘来的教辅资料。她没有钱买练习册,就把课本上的习题一遍又一遍地做,直到滚瓜烂熟。

      在学校,她因为成绩永远第一,又沉默寡言,被一些调皮的学生孤立,嘲笑她是“书呆子”、“穷鬼”。她从不回应,只是用更加冰冷的眼神看回去。那眼神,让那些本想欺负她的半大孩子,心里都有些发毛。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和坚韧中,一天天流过。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进入了深秋。

      这天夜里,楚云舒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她摸索着打开灯,看到母亲苏清蜷缩在床的另一边,用手死死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得通红。

      “妈!”楚云舒慌忙起身倒水。

      苏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摊开手心,里面竟带着一丝刺目的血丝!

      楚云舒的手一抖,温水洒了出来。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没……没事,老毛病了,天气凉了就这样。”苏清强装镇定,接过水杯,试图安抚女儿。

      楚云舒没说话,只是固执地拿过毛巾,替母亲擦拭额头因为剧咳冒出的虚汗。就在她俯身靠近的时候,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母亲原本乌黑浓密的头发里,竟然掺杂了那么多刺眼的白发!

      不是几根,而是一绺一绺的,夹杂在黑发中,触目惊心。

      她才三十多岁啊!

      楚云舒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记得,在桃溪村的家里,母亲的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她会用采来的桃花瓣泡水梳头,发间总是带着淡淡的香气。

      可现在……

      生活的磨难,精神的折磨,身体的病痛,像无形的刻刀,在短短几个月里,将她催老成了这般模样。

      那些白发,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楚云舒的眼里,心里。

      她默默地帮母亲掖好被角,吹熄了灯,重新躺下。

      在无边的黑暗和母亲压抑的咳嗽声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霉斑,一动不动。

      良久,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如铁:

      “妈,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陆氏集团,你们欠我们家的,每一笔,我都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黑暗中,十二岁少女的眼中,再也没有了迷茫和泪水,只剩下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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