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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雷霆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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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未明,宫城的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若隐若现。
沈未晞怀揣着足以将柳嫔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脚步沉稳地穿过空旷的宫道。晨露打湿了她的鞋袜,料峭的春寒侵入骨髓,却无法冷却她心中那团名为“复仇”的烈焰。
她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径直来到了李德全的住处——一处位于乾清宫西侧、守卫森严的独立院落。昨夜高公公的叮嘱犹在耳边:“证据要给李德全,让他亲自呈给皇上。一切要显得仓促而真实。”
李德全身为御前总管太监,权势熏天,是皇上与后宫诸事的关键枢纽。由他来传递这份惊天密信,既能保证第一时间直达天听,又能最大程度地引发皇上的震怒与重视。
院门前的值守太监见是沈未晞,起初面露疑惑,但见她神色凝重,手持高公公的信物—两枚暗纹铜钱,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不多时,李德全身着一身暗红色蟒袍,面带倦容地迎了出来。他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当他看清沈未晞手中的铜钱和那张写满“醉梦引”剂量与行凶计划的纸条时,原本带着审视与不耐的神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惊骇与极度凝重的复杂情绪。
“沈奉茶?这是……”他的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沈未晞依照高公公的授意,将经过简述了一遍,言辞恳切,语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与对社稷安危的忧虑:“李总管,奴婢昨夜本是在毓秀宫附近例行巡视,以防宵小,无意中听到王有财与一内务府太监密谈,提及‘醉梦引’与皇上的行程……奴婢不敢声张,只得冒死跟踪,幸得苍天庇佑,录下他们的对话,拿到了这张纸条。事关皇上安危,奴婢……奴婢不敢有半分隐瞒,特来呈报总管!”
她演得情真意切,将一个发现惊天阴谋后惶恐不安、急于上报的底层宫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没有提及高公公半个字,将所有功劳与风险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既是自保,也是对李德全的一种试探。
李德全死死盯着那张纸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内容却字字诛心——“明日巳时三刻……将‘醉梦引’混入参茶的蜜糖中……剂量多一倍……确保皇上在奏对时精神恍惚……”
这已经不是后宫争宠,这是赤裸裸的谋逆大罪!
他的目光从纸条移到沈未晞脸上,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当然不信一个小小的奉茶女官能有如此胆识和运气。这背后,必有高公公的影子,甚至是……皇上的默许!
高公公为何要这么做?李德全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柳嫔晋封后,权势日盛,隐隐已有尾大不掉之势。皇上或许早有敲打之意,只是苦无机会。如今,沈未晞和这封密信,便是最好的棋子。高公公借此机会,既能清除柳嫔这个潜在的威胁,又能不动声色地削弱柳氏外戚的势力,更能向皇上展示自己掌控御前、洞察奸邪的能力。
而他李德全,若能将此事办得漂亮,不仅能稳固自己的地位,更能狠狠地在皇上心中刷上一笔“忠勇可嘉”的功绩。
一念至此,李德全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和锦囊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对沈未晞沉声道:“沈奉茶,你做得很好。此事非同小可,你且回去静候消息,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既是警告沈未晞守口如瓶,也是在提醒她,此事已成骑虎之势,她再也没有退路。
“奴婢明白,谢总管提点。”沈未晞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而决绝。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李德全脸上的凝重化为了狠厉。他转身疾步向内殿走去,口中低声下令:“备辇!去养心殿!”
……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萧景珩身着玄色龙纹常服,正立于巨大的舆图前,凝视着江北的河道走向,眉峰紧锁,显然是为近日频发的洪涝灾害忧心不已。李德全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奴才李德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德全跪地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起来吧。”萧景珩并未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何事如此惊慌?”
李德全膝行几步,将怀中的证据恭恭敬敬地呈上:“启禀皇上,奴才……奴才刚得一惊天秘闻,事关我大明江山社稷,万望皇上圣裁!”
萧景珩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李德全身上:“讲。”
李德全将沈未晞的发现、跟踪、取证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言辞间极力渲染沈未晞的“忠勇”与事件的“凶险”。最后,他将那张写着行凶计划的纸条呈上。
萧景珩接过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渐渐覆上一层寒霜。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带着无形的威压。
“醉梦引……混入参茶……剂量多一倍……”他低声念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柳嫔……好一个柳嫔!”
李德全垂首道:“皇上,此事若为真,柳嫔谋害君父,罪该万死!奴才建议,立刻将柳嫔及其党羽拿下,彻查到底!”
萧景珩沉默了许久,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背影显得异常孤高与冷酷。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拟旨。”
李德全心头一凛,立刻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其一,着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队,即刻前往毓秀宫,将柳嫔及其宫中所有宫人、太监,全部拿下,收押天牢,严加审讯!任何人不得通风报信!”
“其二,即刻查封内务府,将副总管刘安及所有经手过‘醉梦引’的官员,一并缉拿,彻查其贪腐与通敌之罪!”
“其三,着宗人府与刑部会审,务必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厘清所有罪证,不得有误!”
“其四,”萧景珩的声音顿了顿,转向李德全,眼神锐利如刀,“传朕口谕,将昨夜发现此案的奉茶宫女沈未晞,即刻带入养心殿见驾!”
最后一句,让李德全猛地一惊。皇上竟要亲自见那个宫女!这其中的深意,他不敢深想。
“奴才……遵旨!”他重重叩首。
……
养心殿外,沈未晞跪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是皇上的嘉奖?还是……兔死狗烹的猜忌?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当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德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用一种复杂难明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沉声道:“皇上宣你进去。”
沈未晞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迈步走入殿中。
偌大的殿宇,只有龙椅上那个身着玄色常服的男人。他没有戴冠,墨发如瀑,几缕不羁地垂在额前,更衬得那张脸俊美如神祇,也冷酷如寒冰。他正低头看着一份奏折,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分明,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这便是萧景珩。她恨之入骨的男人,也是她复仇的开端。
听到脚步声,萧景珩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直直地落在了沈未晞身上。那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着她的价值与威胁。
沈未晞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依照规矩,盈盈下拜,声音清冷而恭顺:“奴婢沈未晞,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萧景珩的声音响起,听不出情绪。
“谢皇上。”沈未晞站起身,垂首敛目,不敢直视天颜。
“你就是沈未晞?”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奴婢正是。”
“说说看,你是如何发现此事的?”
于是,沈未晞再次将昨夜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她刻意省略了高公公的指引,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警觉”与“胆大妄为”。她讲述自己如何跟踪,如何被发现,如何用计迷晕了赵德柱,又如何拿到证据。她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丝毫邀功,只是陈述事实,将一个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的小宫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萧景珩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可知,你拿到的这份证据,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探究。
沈未晞心头巨震,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与惶恐:“奴婢……奴婢只知道,此事关乎皇上安危,奴婢不敢不报。奴婢若有半句虚言,甘愿领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事情的严重性,又表达了自己的忠诚。
萧景珩盯了她许久,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幽深难测。“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奴婢。”他缓缓站起身,从高高的龙椅上走下,一步一步,走到了沈未晞面前。
强大的帝王威压扑面而来,沈未晞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强撑着,垂着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萧景珩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他伸出手,用两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四目相对。
沈未晞看到了他眼中的冰冷、审视,以及……一丝她读不懂的、深不见底的幽暗。那是一种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眼神。
“沈未晞,”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你这颗棋子,用得不错。”
棋子!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沈未晞脑海中炸响!她瞬间明白,自己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谋划,在高公公和萧景珩眼中,不过是一场他们亲手导演的棋局!她自以为是的复仇,不过是他们权力游戏中的一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在浣衣局浸泡在冰水中还要寒冷。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和算计,在绝对的皇权面前,竟是如此的可笑与渺小。
然而,她没有崩溃。前世的经历早已将她的意志锤炼得坚如磐石。她迅速收敛起所有的失态,强迫自己迎上萧景珩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嘲讽的弧度。
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在说:是棋子又如何?只要能走到最后,做棋子的,未尝不能成为执棋人。
萧景珩似乎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那一闪而逝的倔强与嘲讽。他挑了挑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帝王的威仪。
“很好。”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御前茶房的奉茶女官。朕,要你入乾清宫,贴身伺候。”
此言一出,沈未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入乾清宫?贴身伺候?这是何等的荣宠!但也是何等的高危!她将真正成为离皇帝最近的人,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奴婢……遵旨。”她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再次叩首。
“李德全。”萧景珩转身。
“奴才在。”
“带她下去,安置好。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打扰。”
“奴才遵旨!”
走出养心殿,被殿外的阳光一照,沈未晞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殿,眼神复杂难明。
柳嫔的倒台,已成定局。但她与萧景珩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从浣衣局到御前茶房,再到如今的乾清宫,她每向上一步,都离权力中心更近,也离深渊更近。
而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