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我家的竹马不当人》连江春

10、旧时竹马10

　　九月中旬，日头终于不再如盛夏般酷烈，这次去旧北区之前，宋南星特意提前跟门卫室师傅打了个电话，确定对方那天会在之后，才叫上陈渝一起踏上那辆开往北边的老旧汽车。

　　上午一大早两人便出发了，等他们再次见到那座熟悉的巨大奔马雕塑时，太阳还在东边高高挂着。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看到三四年没回去过的老校园，宋南星心里还有点小小的雀跃。

　　沿着荒凉的路面，之前阻碍了他们计划的那扇铁门远远地映入眼帘，好在这次门卫室的灯亮着。

　　两人很快走近，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低着头在门卫室里坐着，手里拿着一张展开的报纸，宋南星凑近那座小房间的窗户，声音清亮：
　　“您好，我是昨天打电话的那个，锦舟小学毕业的学生。”

　　中年男人头发花白，他抬起头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宋南星的声线，像是想起什么：
　　“哦哦，你们两个今天想进学校？现在那边钥匙都由他们自己老师轮流值班管了，你们自己去找吧。”

　　说话间，铁门一侧的行人通道已经打开，宋南星谢过门卫师傅，终于推开半掩的小门，踏上这片她离开了很久的地方。
　　身后的少年注视着周围似曾相识的景物，跟着那少女缓缓踏上废弃荒芜的街道。

　　曾经车水马龙的柏油路早已残破不堪，道路两侧高大的乔木却依然郁郁葱葱，似乎没有了人工的修剪，它们的长势更加粗野。
　　成片树冠后面掩映的建筑空无一人，深蓝色的窗户玻璃布满缺口，透过那些口子，可以瞥见屋房间里杂乱空荡的一角，像是匆忙离去的遗迹。

　　沿着主干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街边一楼的商铺如今更是无法辨认，有的甚至连大门都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天花板从高处垂落，悬停在半空。

　　终于，一片橙红色的建筑群在视野里出现，周围是一圈一人多高的低矮围墙，围墙中间由无数相邻的石膏圆柱组成，圆柱缝隙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野草丛生的操场，暗红的跑道。

　　绕过街角，长长的玻璃大门上方挂着四个大字“锦舟小学”，字体的塑料材质早已褪色，宋南星记得那里曾经是鲜艳的红色。
　　她来到玻璃门跟前，却发现门锁着，屋内也没见着值班老师。

　　“这里有个小纸条。”陈渝站在玻璃门一侧，指着上面随意粘贴的一块，朝宋南星提声说道。

　　两人聚在一起，只见那纸条上用深蓝色的钢笔龙飞凤舞写着：
　　“今日值班人员：何芳蓝，手机号码：XXX。”

　　宋南星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身边的少年，对面那人却一脸茫然，少女又一字一句重重念道：
　　“何，芳，蓝，何老师！”

　　陈渝抿了下唇，回忆半晌，却没能翻找出与这个名字相关的任何片段。
　　见他这反应，宋南星心下了然，语气带了点不可思议：
　　“咱们小学班主任都被你忘啦？”

　　话音刚落，宋南星便掏出手机拨通了纸条上的号码，陈渝注视着少女一连串的动作，有些怔愣。
　　电话很快被接起，一个温柔年长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请问是谁？”背景里带了点不小的风声。

　　“请问是何老师么？我是阿星呀，我跟小渝今天回学校看看，但是大门锁着进不去呢。”宋南星语气雀跃，还浸着点撒娇的情绪。

　　“噢噢，原来是阿星，不着急啊，”
　　那个女声听上去也很欢喜，继续说道：“老师在堤坝这边散步，你们直接过来就行。”

　　两人挂了电话，宋南星并未气馁：
　　“没事的，说不定你见到何老师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呢。”
　　少女将手机揣进兜里，朝陈渝扬起一个充满信心的笑，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向堤坝的方向走去。

　　聚居区东北方向有大河流经，堤坝便建在河流一侧，河的另一侧盘亘着通往山里的蜿蜒公路。
　　两人路过荒弃的医院旧址，慢慢穿越已成为废墟的菜场市集，终于，眼前突然开阔，一截高耸的白色水泥堤坝出现在视野的尽头，上方是大片湛蓝如洗的晴空。

　　“看，那座桥！”
　　循着宋南星的视线望去，堤坝旁边一个水泥长桥向远处延伸，桥面两边有狭窄的人行通道，铁铸的深绿色栏杆锈迹斑斑。

　　宋南星率先跳上侧边的台阶，朝身后的少年招招手，声音轻快：
　　“我们先去桥对面吧，那里有个小小的游乐园哦。”

　　陈渝快步跟上，快到正午的阳光让他有些晕眩，长桥尽头的景物在他看来仿佛是一团模糊的光晕。
　　现下水闸尚未开放，河道里只有中间一小部分水流，余下遍布的大块鹅卵石堆积在桥下，白花花的一片。

　　不多时，两人来到一个红砖铺设的矮门前面，路边的夹竹桃缀满艳粉和纯白的花簇，将矮门挡了大半。
　　门后便是宋南星说的过去的游乐园。

　　“哇，真怀念，以前春游的时候何老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呢。”
　　宋南星语气轻柔，边说边缓缓穿过那道小门，看着视线里到处是生锈损坏的游乐设施，少女情绪不禁低落了些。

　　“虽然，我没什么印象，”像是注意到少女方才的沮丧，身侧的少年声音同样放得很轻，他垂下眼眸接着说道：

　　“但我一定不会忘记，今天我跟你来过这里。”

　　听了这话，宋南星脸庞微微泛热，她颔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然后抬眼看着身侧的瘦高少年。

　　像是感应到对方投来的视线，陈渝看向地面的眼神立刻又重新回到少女身上，只听宋南星满脸笑意用带着祈求的语气说道：
　　“突然好饿啊，陈渝我们去那个亭子里吃点东西好不好？”

　　灌木丛尽头是一个仿古小石亭，屋檐表面的琉璃已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水泥主体和锈红的钢筋。

　　两人将桌布仔细铺在石头桌椅上，再把装着食物饮水的书包堆放在一起。
　　宋南星想起过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处洗手池，便说着要去，刚要起身，陈渝向她示意道：
　　“我先去看看还能不能用吧。”

　　“哦哦，那我先把吃的都拿出来啰。”
　　看着陈渝走远的背影，宋南星单手在唇边聚成喇叭朝离开那人喊道。

　　少年的书包很整洁，东西在里面有条不紊地放着，宋南星将饼干之类的一件一件往外拿，突然一张折叠的白纸随着她的动作被不小心带了出来。
　　少女弯腰捡起，无意识顺手沿着折痕掀开，竟是几个红通通的粗体大字：“杀人犯”。

　　宋南星手一抖，那张薄薄的白纸又重新飘落回书包里，少女一时发怔，眼前还映着那几个字的残影。

　　那是……什么？

　　她回想起学校里听到的传言，那些不怀好意的私语，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过什么？为何不曾听陈渝提起？

　　她的鼻尖渐渐发酸，又想到前不久那个断掉线索的电话号码，喉头竟有些哽咽。

　　陈渝回来的时候，看见少女坐在石凳上，呆愣地盯着空地里那架爬满锈迹的滑梯，他好奇地靠近宋南星。

　　安静的废弃空间里，脚步声虽轻却也分外明显，少年话里带着笑意：
　　“又在发什么呆呢？”

　　宋南星早已收拾好情绪，仰头望着上方那人，故作轻松道：
　　“哪有啦，不是在等你么？”

　　“那水龙头坏的……”陈渝仔细观察着身前少女瞪大的杏眼，有些迟疑：
　　“眼睛怎么红红的？”

　　宋南星知晓自己大概是泪失禁体质，所以刚才已经努力将眼眶里的湿润憋了回去，她冲陈渝使劲眨了眨眼，心虚道：
　　“这里灰尘太多啦，你没觉得么，哈哈……没事我刚想起来带了湿巾……”

　　少年却将宋南星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他“嗯”了一声，在石桌的另一侧坐下，伸手将敞开的背包合上。
　　一瞬间，他看到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随手塞进包里的废纸。

　　“这个小吐司很好吃诶。”
　　这时宋南星殷勤地递过来一个小巧包装袋，陈渝的注意力再次被她夺去。

　　一片荒芜的游乐场里，两人在午后懒散的日光下像两只仓鼠，小心翼翼分享着食物和心绪。

　　“哎呀。”正当两人准备折返时，宋南星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她扫了眼号码轻呼一声，连忙按下接听键，听筒那头依然是温柔的女声：
　　“阿星，你们两个小家伙在哪里，怎么还不来找老师呐？”

　　“啊何老师，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过来，您等我们一下哦。”宋南星歉疚道，边说边抓起背包朝着他们来时的那个低矮小门跑去。

　　等两人在堤坝附近找到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时，宋南星已经跑得气喘吁吁，说话也是断断续续：
　　“何……何老师，我是宋南星呀，您还……认得我么？”

　　陈渝跟在宋南星身后，看她上气不接下气，便贴心地抓住少女的背包提手，帮她把肩上的书包拎了起来。

　　感到身上的负重瞬间消失，宋南星先是一惊，然后向陈渝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少年只看着不远处的中年女人，虽毫无印象，但学着宋南星的样子开口道：

　　“何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