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山嵘

2、你

　　雨后的城市带着湿润的清新感，接连几天都是晴空万里。

　　苏缪峥再次踏入“Sweet Tooth”是在一个周四的下午，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木质桌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只有沈霖趴在靠窗的桌子上写作业，阳光照在她认真的侧脸上。

　　柜台后，沈嵘依旧是一身黑色断袖皮衣，银质发卡别着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道显眼的断眉。

　　他正低头专注地擦拭着玻璃杯，暖象牙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却也因此更加清晰。

　　听到风铃声，他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一下，看到是苏缪峥时，眼神里迅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仿佛上次雨中那短暂的、带着些许狼狈的交集从未发生。

　　“还是黑巧克力慕斯和美式？”

　　他没等苏缪峥开口，就用那副沙哑的嗓子先出了声，语气算不上友好，但也谈不上恶劣，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确认。

　　苏缪峥有些意外于他还记得，面上却依旧温和：“嗯，谢谢。”

　　沈嵘没再说话，转身去准备。他动作间，皮衣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右耳上五个银色耳钉偶尔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左耳垂那颗小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苏缪峥没有立刻找位置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正在写作业的沈霖身上。女孩似乎遇到了难题，咬着笔头，眉头紧锁。

　　他缓步走过去，在女孩桌旁适当距离停下，微微弯腰，声音放得轻柔：“是数学题吗？或许我可以看看。”

　　沈霖抬起头，看到是上次那个看起来很温柔、穿着也很讲究的大哥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柜台后的哥哥。

　　沈嵘正把蛋糕放进展示柜，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眼神带着警告意味地扫过苏缪峥，但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擦拭杯子的动作明显用力了几分。

　　苏缪峥对沈霖安抚地笑了笑，得到默许后，才低头看向她的习题册。

　　是一道初中几何的证明题，有些绕，但对他来说并不难。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极富条理和引导性的语言，点出了几个关键步骤和辅助线的做法。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讲解清晰，沈霖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很快便恍然大悟，拿起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谢谢大哥哥！你好厉害啊！”沈霖解决难题，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充满了纯粹的感激。

　　“不客气，你很聪明，一点就通。”苏缪峥直起身，目光温和。

　　这时，沈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将蛋糕和咖啡“啪”地一声放在苏缪峥之前常坐的那个靠窗位置的桌子上，力道不轻。他看向苏缪峥，棕黑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语气硬邦邦的：“你的东西好了。”

　　说完，他看向妹妹，声音虽然依旧偏冷，但明显缓和了许多：“作业写完了没？别光顾着说话。”

　　“马上就写完了！刚才这个哥哥教了我一道题，我一下就懂了！”沈霖献宝似的说道，显然对苏缪峥印象极好。

　　沈嵘的眉头皱得更紧，视线在苏缪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他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彬彬有礼、家境优渥的男人接近他妹妹，这种警惕几乎是一种本能。

　　苏缪峥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敌意，从容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起叉子，开始享用那块口感依旧醇厚的黑巧克力慕斯。

　　沈霖写完作业，收拾好书包，蹦蹦跳跳地跑到柜台后面，小声跟沈嵘说着什么。沈嵘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用那双带着黑眼圈的眼睛，时不时地瞥向窗边的苏缪峥，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过了一会儿，沈霖拿着手机，有些犹豫又带着期待地蹭到苏缪峥桌边。

　　“那个……大哥哥，”她小声开口，脸颊有点红，“我……我以后要是还有不会的题目，可不可以……问你啊？”她说完，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柜台后的沈嵘，显然有些怕哥哥反对。

　　沈嵘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这边，手里擦杯子的动作已经停了，脸色阴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摸向了右耳最上面的那个耳钉，用力捻了捻。

　　苏缪峥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下明了。他看向眼前一脸期盼的女孩，温和地笑了笑，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如果你哥哥同意的话，当然可以。”

　　沈霖立刻转头，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沈嵘：“哥……”

　　沈嵘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瞪着苏缪峥，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仿佛想从他温和的表象下剜出什么别有用心的东西来。空气凝固了几秒，只有店里轻柔的背景音乐在流淌。

　　他讨厌这种被无形中将了一军的感觉。直接拒绝，显得他不近人情，妹妹肯定会失望。可同意……让这个来历不明、明显阶层不同的男人和妹妹有联系？他本能地感到危险。

　　“哥……”沈霖又喊了一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沈嵘烦躁地“啧”了一声，狠狠瞪了苏缪峥一眼，最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极其不耐地挥了下手，语气冲得很：“随你便！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看样子是准备去外面抽烟平复心情。

　　这就是默许了。

　　沈霖立刻喜笑颜开，赶紧把手机递到苏缪峥面前，屏幕上赫然是她的社交软件二维码名片。

　　苏缪峥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后，界面干净整洁，他扫了码，发送了好友申请。“好了。”

　　“谢谢大哥哥！”沈霖开心地几乎要跳起来，好友申请秒通过后，她抱着手机，像只快乐的小鸟，“那我以后有问题就问你啦！不打扰你吃东西了！”说完，她欢快地跑回了后厨。

　　苏缪峥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新添加的联系人“霖霖”，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卡通泡芙。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熄灭了屏幕。

　　店门外，沈嵘靠在墙边，已经点燃了烟。他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那道断眉紧紧锁着，棕黑色的眼瞳望着街景，却没什么焦点。茉莉香与烟草味混合的气息，在他周身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只是……不想看到妹妹失望的眼神。那个叫苏缪峥的男人，温柔得体，无可挑剔，却总让他觉得像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让他这种在泥泞里打滚惯了的人，本能地感到不适和警惕。

　　苏缪峥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他端起美式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窗外那个烦躁抽烟的身影，掠过那道断眉，掠过对方无意识摩挲着耳钉的手指。

　　他知道，加上沈霖的联系方式，只是一个开始。像一根极其细微的线，轻轻搭在了沈嵘那封闭世界的边缘。以沈嵘对妹妹的重视程度，这根线，迟早会牵动更多。

　　他放下咖啡杯，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不急。他有的是耐心，慢慢收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