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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

  •   第二十七章

      顺治皇帝在位十八年,无疾而终。
      大清不能一日无主,在你这个太后的安排下,皇三子玄烨,顺利继位。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礼乐声起。
      你站在殿前的石阶上,看着眼前的盛典。
      玄烨穿着龙袍,一步步走上台阶。
      朝臣们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这辈子,已经见过三场登基大典,一是黄台吉,二是福临。

      唯有这场大典之中,你终于在钟罄里捕捉到了愉悦之意。

      "太皇太后。"苏茉儿用新的称呼唤你,“偏殿那位,想要见您。”

      自从入住了慈宁宫偏殿,洪承畴从未主动找过你。
      但你听着那响彻九霄的礼乐之声,心道,他果然还是会有忍不住的一日。

      你大发慈悲地告诉苏茉儿:“新帝继位,当大赦天下,让他到慈宁宫的正殿来见我吧。”

      洪承畴由两个小太监引着入殿,素色常服套在身上空荡荡的,显露出几分骨瘦如柴的模样。
      而他的发丝已多半斑白,垂在颊边,遮住了从前锐利的眉骨,只剩一双眼,浑浊如同蒙了雾。

      你坐在上首的蟠龙椅上,看着他缓缓屈膝,跪伏在地,动作间竟有些迟缓,膝盖落在金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你转动着手中锋利的护甲,目光落在他佝偻的背上:“玄烨已登基,你从前辅佐福临、定鼎中原的功劳,朝廷没忘。”

      顿了顿,又道,“我许你官复原职,仍任一品太师,入直南书房,辅佐新帝熟悉朝政——你是大清的功臣,不该困在偏殿里。”

      他却苦笑了起来,迟迟不愿谢恩。
      很久,才道:“太皇太后还是不愿让我走么。”

      “现在,玄烨已经登基了。”你看着他,“你确实已经不再对我构成威胁了。可是我依然不能让你离开北京。”

      他闻言,肩头微颤:“太后既已得偿所愿,江山有了新主,为何仍不肯放我离去?”

      “玄烨年幼,朝堂虽稳,却需老成持重之臣镇着。”你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颊,用的却不是一贯的指腹,而是冰冷的黄金护甲,“你熟谙朝政、通晓汉俗,这江山的长治久安,还得靠你多费心。”

      他沉默片刻,枯瘦的手指攥紧了衣摆,终是缓缓叩首,“臣……遵旨。”

      那两个字,似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玄烨在你的辅政之下,逐渐打开了新的局面。
      可洪承畴却如同风中的残烛,迅速凋零了下去。

      玄烨登基的第四年,他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病榻前,你看着他枯槁的面容,颇有些感慨:“这辈子,我送走的人太多了——黄台吉、多尔衮、福临,如今,又要送你了。”顿了顿,又道,“他们临终前,都问过我同一句话,问我是否爱过他们。说起来,比起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我实在算不上多情,彦演,你是否也想问一句,我可曾爱过你?”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到最后的最后,终于肯再一次叫你的名字:“布木布泰……我不会像当初摄政王那样也问你是否爱过我。因为我能确定,你从未爱过。先帝,摄政王,或是我,你都不曾爱过。”

      “为什么?”你有些不解,“我以为,至少在盛京,我们是过过一段快乐日子的。”

      其实,福临死后,这个问题困扰了你很久。
      他们为什么都要和你谈爱呢?

      直到最近,你才恍然悟出一些。

      在权力的规则下,他们都是失败者,唯一能让他们有所安慰的便是,某一个瞬间,你这个赢家曾经为他们付出过那么一丁点的真心。
      不需要多,但对他们而言,这样的真心,够他们将脑袋牢牢埋起来,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在你的面前,仍然是一个上位者。

      而洪承畴就要死了,而你也到了足够仁慈的年纪,不会再吝啬施舍一个临终之人。
      一些微不足道的关怀而已。
      于是你走近前,深情地看着他,愿意对他说出那句:“我爱过,深深的爱过,彦演。”

      但是,洪承畴到底是你当初一眼便看上的聪明人。
      他咳嗽了两声,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意:“不,你没有。多尔衮死前,告诉过我。当初与明和谈,是你散布了消息,导致陈新甲被杀,和谈破裂,只为断我返明的后路。你放任满军旗和降臣之间的矛盾,只为让我在朝中孤立无援,只能依附你这一棵乔木。从一开始你就把我看做你的猎物……我洪承畴何德何能,能让您如此殚精竭虑地算计呢?”

      你终于恍然大悟。

      你不是什么迟钝之人,早就意识到,自从多尔衮死后,洪承畴对你的态度比之在盛京,便有了巨大的转变。
      但那个时候,你们两个有了玄烨,你便将所有的变化,都归因到了这个巨大的秘密之上。

      没想到,原来如此啊。

      你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床沿的锦缎:“是啊彦演,这难道还不够说明我足够爱你么,我为了得到你是如此的不择手段,还不足以说明我的真心么?”

      他轻轻摇头:“那不是爱……是掌控。您要的,从来都是臣的臣服。”

      “可只要你臣服,我就宠爱你啊。你确实臣服了,我也确实宠爱你了,不是么?多尔衮死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了,当初,福临说他深爱董鄂氏,黄台吉说他深爱海兰珠的时候,后宫里还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我却只有你一个,这还不是爱么?”你控诉着他的贪婪。

      他笑得凄戾。

      “何况,和谈的事情,既然早已知晓,为何忍到今日才说?”

      “臣曾自欺欺人……”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以为和谈那件事只是多尔衮的忌恨之言,他忌恨他自己失去了你,而我得到了你。可是后来……看着你的那些部署,你的那些谋略,我才明白过来……没有人曾经得到过你,黄台吉,多尔衮,或是我。”

      “是啊,不会有人能得到我的。”你说,“因为我不是物品啊。”
      洪承畴问:“那对你来说,我是物品么?”

      他眼角有泪,似乎又想起了在慈宁宫偏殿所居住的,那暗无天日的几年。

      “这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彦演。”你脱掉了护甲,搭上了他苍老的指尖,“曾几何时,我也是件‘物品’,被科尔沁打包送到盛京,任人摆布,没有半分自主。如今我能说自己不是物品,是因为我攥住了权力,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能决定别人的。”

      他眸底滚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进枕巾,嘴唇动了动,却没再说出一个字,只缓缓闭上眼。
      你想起当年多尔衮死时,你问他,是否真的懂了你的难过。
      他那时候说懂,你内心却觉得不见得。

      可现在,你看着他平静下来的面容,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懂了。

      洪承畴薨于康熙四年的二月。你让玄烨给他定谥“文襄”。

      经天纬地曰文,刚柔相济曰文,修德来远曰文。

      将来你的谥号也会是文。
      因为你律法上唯一的丈夫定谥为“文”。

      这是从夫谥的祖训,尽管你并不认为黄台吉能完美配得上这个“文”字,也不妨碍你喜欢这个自古以来的“上谥”。
      何况,你发自内心地觉得,你的功绩,配得上“文”谥。

      然而,既然有从夫谥,怎就没有从妻谥呢?

      扪心自问,跟过你的男人里,他确实是你最喜欢的那个。
      那这个谥号,何妨让他也跟一跟。

      玄烨很快写好了诏书,为他举行了丧仪。
      你的慈宁宫里,再也不曾出现过别的男子。

      寂寞么?
      或许吧,这大清的天,从来都是寂寂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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