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万宁镇（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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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宁为雪有些沉默。
上辈子他随裴情之去过魔域，魔是什么样的，他或多或少也见过。
有生吃血肉，在人清醒时，一寸寸从大腿吃到肝胆；有以屠杀为乐，一夜能杀尽一村落百来人的；有好吃婴孩，硬逼着孩童父母眼睁睁旁观的……
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靠吸收怨气修炼，要么自己本身的怨气足够满足修炼需要，要么人为制造出怨气。
这便注定了，修魔的多半难以当个好人。
但她说，一个魔是好人。
有人敲响了房门。
叶真真把磨刀石丢回去，藏好小刀，缩到角落。
“请进。”裴情之道。
“二位仙师，我来给你们送晚饭了。”送饭食的是一个老婆婆，饭食不丰富，也就一只鸡煮成的汤、一碟炒菜、几块馍馍。
但在村里，能专门杀鸡，已经算隆重的待客之道了。
老婆婆退到门边，踌躇半刻，问，“仙师，当真吗……”
“我家妮儿，原本真的不用死吗。”
“……”
老婆婆揣揣不安的看去，从门缝吹进的风，吹得仙人前的烛火摇曳不定，阴影时浓时重——但不管如何，她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半晌，她听见一声何其轻飘，何其简短的几个字。
“勿问去日。”
过去发生什么，不必回溯，不必再念。
她茫然地关上门，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我家妮儿是不是本来不用死的。
……
宁为雪说，“师兄，你那样说未免太残忍了。”
“我不骗人。”裴情之道。
窗外，风时而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有娘子靠在窗边，低声哀泣。
叶真真从角落走出来，她的神情已然平和许多。
她道，“方才那位，是村长家的老奶奶。”
“村长的女儿比我更早被送到镇上，她也被放回来了……”她平静道，“是村长亲手勒死她的。”
她说完，不客气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宁为雪瞥了一眼满脸平静的裴情之，沉默无言。
他不知道说什么。
如若说村正是坏人，但他一切行为的出发似乎都是为了村民，甚至把自己的孩子都亲手勒死。如若说他是好人……只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测，就迂腐的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送出去。
但这样了，还知道补偿孩子的家里人，但补偿的结果，似乎也只是把那些姑娘的性命当成物件……
宁为雪忽然抬起头，脑袋上，是裴情之宽厚的手。
裴情之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想了。”
“人各有造化。”裴情之轻道，轻得有些温柔，宁为雪怔怔看着他。
随着话语而出的，是白雾一般的气息，白雾如此轻柔，他回想，裴情之也有那么柔和的时候，他见过吗？也不知是没见过，还是忘记了。
他记忆里最多的，好像是年少的裴情之，抿着唇，孤独而坚韧地往前走，还有入魔后的裴情之，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偶尔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出讥讽的话。
宁为雪微微失神，他又想，如果不是入魔，以裴情之这大道无情，万物刍狗的性子，何其适合飞升当个真真的仙人。
“真正的对错，又有谁能评判。”裴情之说。
完全的对错如此难分，就像善恶也非两极端，也是，或许他们最开始想的是，牺牲一个人的性命，保全其他人，可是……宁为雪叹了一口气。
想不通，不想了。
叶真真鼓着脸颊，没好气地道，“咋了，你们还不来吃，要人请啊。”
鸡汤很香，可以闻到烹调的人是下了功夫的，但宁为雪还是摇摇头，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情之走了上去。
他早已辟谷，也很久不吃凡食。大部分修士也都和裴情之一样，宁为雪还吃的原因，也只是宁为雪喜欢吃。
裴情之带回来一碗鸡汤，放在宁为雪身旁。
“看上去还不错。”他道。
宁为雪忍不住笑起来，“师兄甄选，那我可得试试看了。”
……
破屋不大，二人把里间让给叶真真，二人在外间打坐。
一夜无事。
推开门，零星几人跪在外边，其中领头的正是村正。
他垂着头，“仙人，你们要走了吗。”
裴情之不言，村正踌躇一下，低声道，“后面要是出事……可如何是好。”
裴情之轻描淡写道，“天道自有因果，一切都是命数。”
“……”村正叹了口气，“如若人人都像仙师这般豁达……”
裴情之不说话，也未动，灵力轻轻把面前几人托起。
他转头看向村正身后的人，昨天救下的小姑娘就在其中，她站起身道，“二位恩公，我来送你。”
“宁师弟，走吧。”裴情之道。
宁为雪跟在他后边。
村正连同小姑娘一家把一行三人送到村口，一路上许多村民站在远处，偷偷打量他们一行人，虽然他们都没有靠近，却不难看出来，整个村庄都陷入进一种低沉里。待走到村口，宁为雪停下，看向村正，“我下次还会回来万宁镇的。”
意思是，还会再回来看看这件事的善后。宁为雪向来觉得，做一件事需要有始有终。
村正诚惶诚恐，“是。”
村中事告一段落，但还有另一件事没解决。
裴情之平静问，“你姓叶，名真真？”
他们确实一直都未正式问过叶真真姓名，叶真真警惕看他们，“干什么？”
“那鬼魔去哪了？”裴情之问。
“你管那么多，我都随你来这里了，还想怎么样。”叶真真翻白眼，嘀咕，“亏我还以为你们是好人。”
“……”裴情之一挥袖，叶真真登时闭上嘴，她眼睛一瞪，转身就跑。裴情之手中掐诀，她停在原地。
“师兄你这是……”
“带她去见见守郡人。”裴情之道，一停，缓和语气解释，“她身上沾染的魔气太多了。”
魔气沾多了，多半不是什么好事，这样也算是为了叶真真好。宁为雪点点头。
因为多带了一个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后面，叶真真也认命了，乖乖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只是不大爱说话，偶尔还会被宁为雪发现叶真真背着他们两个人翻白眼。
几日之后，二人迫近文平郡。
大型城郡一般禁止化神以下的修士飞行，有庶舟中转站的基本位于大型城郡之列。
临了日落时分，几人在郡外停下。
文平府是一座有些规模的城池，五六条官道在此交汇，城门有些卫兵把守，挨个盘查排队的路人。
裴情之领头，在要关城门的最后时限，以守一剑宗的弟子令进城。
当初裴情之与祝灵均说好，在距离庶舟渡口最近的客栈等他们二人。
天色渐渐昏沉，街上的小摊小贩大多在准备收摊。
裴情之问了几次路，宁为雪都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用余光打量四周。
有人在叫卖糖葫芦，宁为雪循声望去，有一个手缩进衣服里的老人，正卖着糖葫芦。
他的糖葫芦剩的不多，一数还剩下六七个，这个时间点还在这里，也是想卖完再归家。
宁为雪上前，倒不是馋，只是许久未吃，他本来只想买个一串，想到裴情之，又想到守一剑宗的各位师妹师弟。
他想了想，便让人把剩下的都包起来给他。
他身后的叶真真问，“这是什么？”
“糖葫芦。”
“什么味道的？”
“甜的。”
叶真真抬起头，看了又看，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液。她出生在村里，除了去万宁镇，还一辈子都没出过村，糖果对她来说，已经能算得上奢靡之物。
等到了掏钱的时候，宁为雪忽然沉默了。
身旁伸出白净修长的手，在老板手上放下一串铜板。
一抬头，是裴情之。
“少了我再补，多了不用找了。”裴情之道。
宁为雪捧着包起来的糖葫芦，在落日之下和裴情之并肩向前。
走了一段距离，他小声道，“师兄，你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这段时间，宁为雪要买什么都是裴情之掏钱，他一回头，看见宁为雪沉默地站在摊前，就知道宁为雪又是买东西了。
裴情之轻描淡写，“不必言谢，我的职责所在。”
宁为雪挑眉，“什么职责，因为你师父让你照顾我吗，师兄我和你说这样不行的。”
“……”
“首先，这其实不是你的责任，其次，你这样轻易背下责任，容易被骗。”宁为雪说。
“谁会骗我。”
“说不定我就在骗你呢？”
“……”
“说不定其实我带了银两，就是想骗你给我花钱。”
“……宁师弟的骗术高超，师兄佩服。”
“吃教训了吧，以后别对别人太好了。”
还有后半句话，宁为雪没有说，连同系统给他的任务一起藏在心里——对别人太好，要是被骗了，会难过的吧，就算是死前的那一瞬。
裴情之轻轻一笑，“那我应该对谁好？”
宁为雪想了想，从怀里抽一根糖葫芦，塞到裴情之手上。
他说，“好人。”
“宁师弟算好人吗。”
“也许算。”
“宁师弟方才还骗我。”
“下次不会了，师兄，你吃一口，酸甜的。”宁为雪和蔼道。
裴情之忽然转过头，一边脸被日落照得昏亮，一边脸陷入阴影之中，表情陷入晦暗不明之中。
他安静地看向正在给叶真真分糖葫芦的宁为雪，分完后，宁为雪拿出一根开始安静地啃。
一瞬之后，他收回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万宁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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