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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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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后,墓园即使亮了灯也是阴测测的。宋逐云为表诚意,选择自己开车过来,没想越开越害怕,直到看见了保安亭才稍稍安心。
郑岩推开宋逐云毛茸茸的脑袋,嘲笑道:“受不了了趁早回去,晚上的时间会过得很慢。”
宋逐云故作镇定:“我不食言,你也别耍赖。”他刚把视线从郑岩脸上移开,就想起一些恐怖画面,宋逐云只好紧盯着郑岩,眼下只有这张脸能让他不想起尸体什么的。
“我要去巡逻了。”郑岩拿起手电筒,瞥见一旁的外套,想了两秒就一并带上,这个家伙只穿了件衬衫,要是出去说不定会冷到。
宋逐云一下子站起,贴紧郑岩,说:“你打算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想得美,说好要陪你的,走走走,一起去。”
踏出亭子的时候,郑岩弯了弯嘴唇。手臂的一侧肌肤触感温热,一直流到全身去,他许久没在夜里感受过温暖了。
巡夜是个很呆板无趣的工作,前任保安就是因此离职,郑岩得以填补上,并且没有意外的话,他应该会在这里工作到父母离世后。
“别走那么快啊!”宋逐云惊恐地说悄悄话,“郑岩,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胆子真大啊,一把手电筒就敢出来了。”
宋逐云虽然胡搅蛮缠,但有时候也让人觉得很可爱,明明害怕成这样,还硬要出来,不知道脑子里装了什么?如果他多说说话,宋逐云会不会就没有那么怕了?
“老王说,”郑岩开口,“如果做满三十年,就能葬在这里。”
宋逐云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我给你开的工资,三十年能把这里买下来。”
“为什么会找我?”他高中的时候就想问了。
“不是说过了吗?你胆子大。”说罢,宋逐云还竖起大拇指。
夜巡只需绕着主路走一圈即可,俩人聊着聊着就走了一大半。宋逐云往墓区看了一眼,说:“郑岩,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有鱼的事?”
“你的小狗。”
“对,我的小狗。”宋逐云抱紧双臂,“我最近经常梦到它。”
郑岩抬眼看了下宋逐云,把外套递了过去,轻声道:“穿上吧。”
有鱼是一只比格,原本是宋家公司的实验犬,阴差阳错被五岁的宋逐云收养。一年后宋老头久违地来到他家,想考验宋逐云是否有能力继承公司,就逼着他对有鱼“动刀子”,宋逐云大哭大闹,最后留下了至今也无法消弭的阴影。
郑岩是无意间听到的。高考完,全班去了酒楼吃散伙饭,宋逐云喝得酩酊大醉,郑岩扶他到阳台醒酒,正想离开,宋逐云拉住他的手,“别吃了,陪大哥坐一下。”
二人隔着一臂距离坐在藤椅上,宋逐云天南海北地讲,说完未来说过去,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十八年生平全讲了一遍,其中就包括这件事。讲得口干舌燥了,宋逐云捂住眼,大哭起来。
郑岩回去给他拿纸,周文心见状,跟过去打趣道:“妈呀,这么舍不得走,那宋总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糟糠同窗啊。”
“走去哪?”郑岩悄声问。
“他明天就出国了,所以老班才火急火燎一考完就来聚餐,不然咱们班……”
后面的话融入嘈杂的人声中,郑岩看向歪头睡着的宋逐云。他才因为宋逐云和他分享了秘密而欣喜,下一秒就因为宋逐云没告诉他要出国而火大。
聚会接近尾声,同学们各自回家,此后也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街角的车灯消失后,郑岩拒绝了周文心的好意,选择走路回家。
没几日,郑父出摊的时候不慎扭了腰,一下子把这些年的积蓄都花了个精光。郑岩环顾一家三口所住的出租屋,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转而点开招聘网站。这个班级里,多是宋逐云那样的天之骄子,家人托举他们走得很高很远,没人会忧愁以后。可他不一样,穷人只有现在,谈不了未来。
“你在想什么呢?”宋逐云低头凑近他。
郑岩回过神,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保安亭。他摇摇头,心不在焉地倒水喝。
宋逐云伸手一指,咋咋呼呼:“这不你的杯子吗?还骗我是老王的!”
“我和老王共用一只杯子。”
“神经病。我困了,晚上睡哪儿?”宋逐云裹紧外套,这鬼地方冷得要死,也不知道郑岩怎么待下去的。
暖黄的灯打在郑岩脸上,面部轮廓显得很柔和,说出的话却毫无波澜:“我夜班不能睡,你可以回车上,没人规定你非得待在这儿。”
“说好了陪你一晚上,我不走。”宋逐云靠近他,想摸他额头,“怎么突然这么冷漠?”
郑岩避开他的手,说:“我一直这样。”
“行吧行吧,我知道,就你这性格,也只有我能忍受了,好好珍惜我知道了吗?”宋逐云把外套反过来搭在身上,眯上眼,“我今天处理了好多事,累死了,先睡了。”
郑岩见他蜷缩在椅子打盹,还是心软了,便指指角落:“那里有折叠床。”
宋逐云掀起眼皮,问:“别跟我说是你和老王共用的。”
郑岩笑了笑:“是我的。”
“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大哥铺床。”
宋逐云睡着时,已经是半夜两点,此刻,窗外的松柏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很是漂亮。
次日,郑岩推了几下睡得正香的人,吓唬道:“老王快来换班了。”
晚上没做噩梦,白天倒听到了鬼故事,宋逐云打着呵欠坐起,折叠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问起当保镖的事,郑岩还是坚持己见,没有应承。宋逐云只好作罢,他虽然死皮赖脸,但好歹要脸,跑了这么多趟都没成,还是不强求了。
郑岩目光紧随宋逐云的车,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回。
他在墓园上了几年班,一直很享受这里的万籁俱寂,课宋逐云出现的短短几天,就打破他的常规。接下来的几日,郑岩总会下意识地望向右侧,或者突然对搪瓷杯自言自语。
有时老王碰上了,还劝他去城里走走,感觉在这里待久了中邪了。
郑岩挠挠脖子,心里作出决定,若一周内没好转,就去医院看看心理医生。没记错的话,中心医院和松石制药是有合作的。
还未到一周,郑父先儿子一步进了医院。
和老妈讲完电话,郑岩低声叹气,他爸在老家闲不住,居然推着轮椅去地里翻土,不料连人带车栽进田里,当场晕了过去,现在在市里的医院查看,估计还要转到他这边的大医院才行。
郑岩点开钱包,陷入沉思。
几天后,郑岩坐在医院的白桦树下发呆,手边是一沓缴费单。郑父已经没有大碍,可要花的这笔费用却让人头大。
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郑岩抬头望去,想起这是高中同学,他们还一起做过两学期生物实验。
“雪萦,好久不见。”
郑岩记得她报考的是医学院,现在穿着白大褂,估计是在本院就职。
雪萦和同事打了招呼,走过来坐到了长椅另一侧,关心道:“你不舒服吗?”
郑岩摇摇头,说:“是我爸扭伤了腰。”
“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许是学医的缘故,雪萦十分热心肠。
他很缺钱,郑岩心里发苦,爸妈在乡下的那一亩三分地,一年的收入仅够糊口,他的那点工资也是,一个月寄回家一半,剩下的只够伙食。若是谁突然病倒,整个家都拿不出一厘一毫。
“不用,谢谢。”说完,郑岩觉得话有点生硬,便闲扯了几句。
话题不可避免地回到生物小组几个人身上,她前年硕士毕业考进了市医,离家很近;周文心性格大方,本科毕业后在旅行社带队,做得风生水起;宋逐云是去年回国的,一回来就当了经理,成了名副其实的宋总……郑岩扯扯嘴角,说自己在墓园当保安。
雪萦表示理解,还说医院若是招人就先介绍给他,二人加上微信后她就道别离开了。
郑岩返回列表,点开一个小狗头像,拨了过去。
医院外的一家餐厅里,宋逐云托腮看着郑岩,脸上笑意不断:“早跟大哥多好,还能多拿一个月工资,放心吧郑岩,别说养你三十年,一百年都不成问题。”
“工作内容有哪些?先声明,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是合法公司。”宋逐云撇撇嘴,“你吃饭了没?我可是一接到你的电话就过来了,饭还没吃。”
“那等你吃完再说吧。”郑岩说。
茶余饭后,宋逐云又说要睡午觉,郑岩无奈,只好当他司机送他回家。
宋逐云在公司两公里外买了一套公寓,这里明亮宽敞,不知道比墓园那破宿舍好多少倍,郑岩再次感叹人生的差异。
等宋逐云的过程中,雪萦发了信息过来:“郑岩,文心这周回来,要不要一起出来吃个饭?”
郑岩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抬头看向了宋逐云的房门。无论去不去,都要和老板说一声才对,万一也请了宋逐云呢。
“如果你觉得尴尬,拒绝也没有关系。”
雪萦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郑岩刚看完,手机就因电量过低关了机。他把手机丢到一旁,干脆也躺了下来,沙发宽大柔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宋逐云已经穿戴完好,含笑看他。
郑岩被盯得头皮发麻,机械地坐起来,指着手机说起雪萦的邀请。
不料宋逐云冷哼一声,直接拒绝:“不许去,周文心吵得要命,你受不了她。”
“她话还比你多吗?”毕竟是姑娘,郑岩下意识为她辩解。
“什么意思?郑岩,你就嫌弃老板话多了?”宋逐云伸手戳他小腿,“我现在就告诉你工作要求,你,郑岩,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洗澡和睡觉,其余时间都待在我身边,要随叫随到,我让往东绝不往西……”
郑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是当保镖吗?这不保姆吗?
可能宋逐云也察觉到了,他掩饰性地咳了一下:“刚刚那条就免了,反正我叫你去厂里的时候你必须在,其他时间随便你去哪,工资照开。怎么样,待遇够好吧?”
“我想先预支半年工资。”
宋逐云歪歪脑袋,疑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郑岩又把父亲住院的事说了一遍,顺带把在医院遇上雪萦的事一并交代了。
宋老板听完表示很满意,笑眯眯地同意了他去聚餐,“我也去,毕竟是一个小组的。”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松石制药,宋逐云取出早已备好的合同,郑岩大致浏览了一遍就签了名字,随后手机传来短信的提示音。
“钱已经打到你账上了,希望伯父早日康复。”
“谢谢。”郑岩垂下眼,合同上,宋逐云的签字遒劲有力,比起高中时的张狂,已收敛了许多。
“不客气。”宋逐云按了铃,命人送一份午点过来,“吃完再走吧,我的车给你用,下午先去陪你爸,明天十点准时到我家接我。”
不一会,小王送茶点过来,听到郑岩问起公司的员工宿舍,他瞥了一眼宋逐云,谎称已经满员。
宋逐云笑道:“既然如此,住我那儿吧,反正有多的房间。”
郑岩心下奇怪,却不好说什么,毕竟刚拿了人家这么多工资,伺候一下起居也是应该的,保姆就保姆吧,和保安保镖也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