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童磨做竹马的日子》谢窕

2、chapter 2 我即归处

　　少年人身体趋于成熟，正是知慕少艾的心思疯长的开始。

　　不过彩虹暂时没有心思想这些。
　　她拥有爸爸、妈妈和她的三口之家，看起来平凡普通又温馨幸福，爸爸或许是突然无法忍受这般日复一日的“平庸”生活，于是想在家就地组成一妻一妾。

　　妈妈垂泪没有意见，她却不赞同。

　　在最没有主动权的年纪，彩虹不得不捍卫自己。
　　诚然，以她营养不良尚在发育的身体，即便是常年泡在酒色里缺乏锻炼的男人也打不过。
　　但逃脱，或者更进一步的改变现状，只需要一点忍耐、观察，以及一击毙命。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彩虹做到了。
　　当彩虹提着斧头浑身沐血出现在妈妈面前时，收获了她悲戚的痛哭和绝望的眼泪——就像从前她对丈夫痛苦却无能的抗拒一样。

　　彩虹莫名有些心软，她身体依旧纤小干瘦，方才挥舞过斧头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却以此生出无限勇气。
　　她抬手轻拭妈妈脸上的泪水，语气爱怜，垂眸低声问道：“别哭了。很痛苦吧？”

　　“你生活在这个家里这么多年，几乎不发出声音，也不言语，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你什么都无法决定，只能软弱地服从，或者屈于暴力哭着服从，一定很累，痛苦得想去死吧。”

　　彩虹又靠近了些这个可怜的女人，像是要把自己的勇气和体温都传递给她，却见女人面露恐惧，不断后退。
　　如她成人那一日的血腥一般，彩虹在熟悉的气息中毛孔都舒张开一般，微笑承诺：“放心吧，以后不会再有痛苦了。”

　　“咚咚——”
　　脚跟落在木制地板的声音响起，随后是漫长的停顿。

　　在中年女人急剧收缩的瞳孔中，彩虹靠近并且温柔拥抱住她，而后画面永久定格在这一秒——年轻女孩的脸称得上慈悲。
　　她理解她似的，温柔道：“那么接下了服从我的命令，去死吧，你已经太累了。”

　　女人带着恐惧的泪水与她无比眷恋又无比憎恶的尘世道别，那表情姿态，与曾经面对爸爸的拳头别无二致。
　　彩虹比起从前更加瘦削，下颌骨突出线条越发明显，整张面孔却是宁静的，她休息了会，舒缓因为过量体力活动消耗的精力，才起身将屋子里的血迹收拾干净。

　　她时常干活，收拾得细致又整洁。
　　直到最后，屋子整洁如新，只有中央横陈那两具尸体，成了剩下的难题。

　　彩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坐在桌边静静享用。
　　思忖片刻，她有了答案。

　　妈妈为了这个家付出良多，她像是没有这个家会死，于是彩虹把妈妈种在家门口的树下，人来人往她都能看到，她死后想必也会觉得有所“依靠”。
　　至于爸爸，他厌恶这个家，认为这个家束缚拖累了他，妻子和女儿都是累赘和垃圾，那便把他丢掉吧。

　　其实爸爸不是没有做个好爹的时候，他也曾在彩虹年幼时将她抱起在肩头，只是那时刻太少了，彩虹总不能顾念着那点父爱忘记男人想让她做自己的女人的事实，那样未免太对不起自己。

　　彩虹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神色柔和不少。
　　真好，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期盼的未来。

　　将父亲运出去并不困难，彩虹随意擦洗父亲身上的血污，再将他背在背上，径直向村外走去。
　　期间有村民和她说话，感叹她的不容易，又问父亲打招呼，男人僵硬冷去的身体自然不理，那人撇撇嘴，像是习惯了——这男人在这方面活着死了都一样。

　　彩虹知道，即便如此，当他们家中有事发生，他们还是只会和爸爸商量。让他主宰这个家，主宰她和母亲的一切——这就是一家之主。

　　爸爸说，他的知己好友遍布天下，是一个对世界、国家、社会极其有价值的人。
　　说来也怪，彩虹为此真心实意担心了几天，但他消失了一个礼拜，竟然还没人发现，或者寻找他。

　　村中环境闭塞，山上有野兽出没，常有村民惨遭不幸，是以彩虹失踪的父母并未引起怀疑。
　　失去两个亲人，这个家庭也失去了两个劳动力，但彩虹的生活没有变得多好，但也没有更糟。

　　她一切如常地生活着，只是身上时常出现的竹条印子不见了。
　　从前妈妈在爸爸那里受了委屈，看到她与父亲相似的面孔便会大发雷霆，说出许多刻薄之语，好像她们很相似似的。而这份相似又是她的罪孽。
　　现在她们彼此都解脱了，很好。

　　又过了两天，童磨主动找上门来，集全村之力供养出来的少年精致又漂亮。
　　这是童磨第一次在后山以外的地方见她，彩虹笑了。

　　——可能，她还是比她的父亲更讨人喜欢一点。

　　童磨说，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血腥气息，已经不新鲜的血腥气息。
　　彩虹没有否定，只对他微笑，在他试图啃咬自己的脖子仔细探寻时才将他打开。

　　彩虹两根手指捏着那张过分精致美丽的脸蛋，指尖陷进肉里，她垂下眼眸，果然这张脸上没有丝毫恐惧或者其他情绪，只有人类躯体带来的生理性痛意。
　　不理会男孩潮湿泛红的眼眶，彩虹凑得很近，低声问童磨：“血腥气息？除此之外呢，你还闻到什么吗？”
　　童磨表情乖顺，任由脸颊掐在彩虹手里，好像放任彩虹的欺负，认真想了想，才听到清透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我还闻到了——痛苦的味道。”

　　这答案像是取悦了“心狠手辣”的女人，她终于松开手，还亲昵揉了揉童磨过分洁白柔嫩而泛红的脸颊：“痛苦啊......痛苦是无所谓的，人总是要伴随着一些痛苦生活。”
　　童磨跪坐在彩虹面前，保持着微微仰视的姿态听她讲话，表情纯澈，好像一张白纸。

　　他好像让彩虹高兴了些，童磨有些开心，嘴角翘起弯弯的弧度，直到回到自己那个在村里称得上富贵精致的家笑意仍未消散。
　　父亲是一个很适合信教的人——他贪财好色，集人类贪欲之大成，有充分的经历向神忏悔。不过父亲的存在也证明了世界上没有神——否则神怎么会任由一个恶贯满盈的人活得自由而富足，看着善良的人跌入痛苦和绝望。

　　雅致的木门没有关，童磨经过一个个回廊，走到神殿门前。母亲表情一如既往地麻木仇恨，机械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时不时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眼神里暗含凶光。
　　父亲不在，童磨却知道他在哪。人间的木门关不住人类欲望散发的浓烈腐臭味。

　　童磨走到辛苦干活的母亲面前，歪着头看她，彩虹色的瞳孔在没有阳光的暗处依旧熠熠生辉，美丽神圣。
　　女人一看见他表情微顿，随后移开目光，面皮抽搐，像是想掩饰什么似的。

　　欲望、傲慢、嫉妒、贪婪、情色......都是人类固有的本能，可人类为什么还会因为被指责这些固有的“人之常情”而动怒呢？
　　因为在言语和逻辑之外，人与人相处之时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情绪。情绪是比文字和声音更加直接坦率的交流方式。

　　难以形容童磨感受到了什么，母亲没有说出一个字，在无尽的沉默中他那双彩虹琥珀似的眸子蓄满了泪水，好像一片碧波荡漾的湖。紧接着，大片泪水倾泻蜿蜒，“滴答”落在地板上。
　　见此情景，女人愣住了，胸口发出一声哀鸣，将童磨牢牢拥抱在自己怀里。
　　童磨脸上空白和哀戚表情交织变换，低声在母亲耳边说了一句话，女人的哭声才小了下来。

　　三天之后，父亲又一次强迫女信徒被母亲“发现”，母亲杀了他，而后自杀。
　　——彩虹没有父母，他也没有了。
　　在与彩虹家破屋如出一辙血腥味里，童磨侧头笑了——笑容纯净，带着些天真和无辜的意味。
　　随即他环顾四周，不满地皱了皱眉，脸色不虞。这对夫妻弄脏了屋子和地板，实在讨厌。

　　骤雨紧接着狂风呼啸而至，重重拍打木制门窗。
　　本就遍布血腥的屋子又多了压抑的水腥，童磨只犹豫了一瞬，就溜溜达达出了门。
　　——他突然有点想见她。

　　烛火熄灭，室内一片漆黑，彩虹已经睡下了。
　　童磨却不管那些，身体微弓，伸手在木制门板敲了三下：“彩虹，你睡了吗？”他语气热切而期待，在暴雨天依旧活力四射，不等里面回答，就又是三下，“彩虹，你已经睡下了吗？”
　　屋子里没有声音，“笃笃笃——”三声又一次清脆地响起，童磨哝咕似的开口：“彩虹，你真的已经睡下了吗？给我开门好不好，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呢......”

　　年轻的男声有些委屈，好像整个人都因为女人的无情萎顿下来，但节奏的敲门声一直没停。
　　“彩虹......”童磨拖长音调，这次只说了一半，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眨眨眼嘴角提起，他听见屋子里传出悉悉索索响动——彩虹要给他开门了。

　　脚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细微响动被童磨侧耳精准捕捉，他前倾身体，很有礼貌似的等待彩虹——同时指骨又一次扣上门板，“笃笃笃”。
　　破旧的木门从内侧拉开，屋外潮湿的水腥气涌入带着腐朽木头味道的室内，童磨刚刚露出个笑：“哎，彩虹......”
　　他只说出几个音节，就被彩虹掐着脖子拖进屋里。

　　因为贫穷，彩虹家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并不明亮。
　　女人将童磨一把掼在地上，又锁好了门，才走到童磨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来找我做什么？”

　　已经可以看出未来健硕修长长势的男子身体横在地板上，童磨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脖子，喉结微微滚动，脸上带着浅薄的不满和深深的笑意，看起来脾气很好似的：“唉，好粗暴啊，彩虹你摔得我好痛。明明你身材很瘦小，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这男人嘴里实话不多，有意义的话也得仔细分辨，彩虹没有理他。对比往日，雨气的湿润好像柔和了女人的心绪似的，她没有多余表情，只静静看着童磨。

　　童磨后脑勺磕在地板上，仰视面无表情的女人，彩虹色的眼睛微弯：“啊，彩虹，我的父母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