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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树下的死亡铭牌 ...

  •   风卷着纸钱的碎屑擦过脚踝时,白子涵才发现今天的墓园比往常更冷 —— 七月的风本该带着暑气,可这里的风却裹着股泥土的寒气,像从地底钻出来似的。他攥着那束刚买的白菊,花瓣被风吹得发颤,边缘卷了边,另一只手提着的两罐啤酒撞在一起,发出单调的 “哐当” 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回荡,像极了他这半年来不断崩塌的生活。
      韦宁的墓在墓园最深处,被一棵老槐树罩着 —— 这是他八岁那年亲手种下的树苗,如今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枝叶密得能遮住大半天空。阳光透过叶缝渗下来时,在墓碑上投下细碎的、晃动的阴影,像有无数只手在轻轻摩挲冰冷的石面,又像韦宁当年总爱用指尖戳他的手背,带着点调皮的温度。
      白子涵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墓碑上 “韦宁” 两个字,石面的凉意顺着血管往心里钻。他想起十岁那年,也是在这棵树下,韦宁把刚摘的槐花塞进他手里,说 “小涵,等这树长大了,咱们就把公司的牌子挂在树枝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宁涵商贸’”。那时的韦宁眼睛亮得像星星,可现在,只有冰冷的墓碑陪着这棵长大的树。
      “你看,这树都能给你遮阳了。” 他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可我呢?原以为能守住咱们当年的约定,结果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啤酒罐拉开的 “嗤” 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倒了一半在墓碑前的石台上,酒液顺着缝隙渗进泥土,留下一圈深色的印子,像一滴永远擦不掉的眼泪。剩下的半罐,他仰头灌进喉咙,冰凉的液体烧得食道发疼,却压不住胸口的闷 —— 那是把父母棺材本填进公司窟窿时的愧疚,是看着员工一个个走掉时的无力,更是对自己没能守住约定的痛恨。
      “韦宁,我是不是该认命?” 他抹了把嘴,声音开始发颤,啤酒沫沾在嘴角也没察觉,“找个班上,不再想当老板的破事?十年啊…… 我连爸妈养老的钱都赔进去了。我不是笨,是蠢!是真的蠢!”
      最后一个字喊出来时,他猛地站起身 —— 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钝器狠狠砸中。天旋地转的瞬间,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流,糊住了眼睛,连眼前的槐树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他下意识抬手去擦,指尖沾到的血又热又黏,紧接着,眼前的榕树、墓碑、甚至风的声音,都一起沉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冻醒的。
      地面又冷又硬,像是铺了一层冰。他挣扎着撑起身,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摸上去却没有伤口,只有一片麻木的酸胀。身上的黑色西服外套不见了 —— 那是他特意穿来见韦宁的,说要让兄弟看看自己最后还像个 “老板” 的样子,只剩里面的白衬衫,被夜露打湿,贴在背上凉得刺骨,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该死…… 哪个混蛋偷袭我?” 他骂了句,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转身想跟韦宁道别,脚步却突然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月光正好从云缝里漏下来,像一束惨白的灯,直直地照在墓碑上。
      那上面刻着的名字,不是 “韦宁”。
      是 “白子涵”。
      死亡日期那一栏,清晰地印着今天的日期 ——7 月 15 日,他的 28 岁生日。
      白子涵的呼吸瞬间停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膝盖重重撞在石台边缘,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浑然不觉,只伸手去摸墓碑上的字。指尖反复划过 “白子涵” 三个字,石面的凉意像冰锥一样扎进手心,每划一下,心脏就缩紧一分。
      “我…… 我刚才被敲死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目光扫过地面,“可这地上没有血啊…… 我的伤口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干净得没有一点血迹;再看脚下的地面,除了杂草和刚才倒酒留下的深色印子,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他额头上本该存在的血渍,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结痂的痕迹都没留,仿佛刚才被袭击的经历,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这时,一阵风吹过,槐树叶子 “沙沙” 作响。他下意识抬头 —— 月光下,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映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个活着的人才会有影子。
      “谁?谁在跟我开玩笑?!” 他突然爆发,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吼,“出来!我知道你在!别装神弄鬼的!快出来!”
      他发疯似的在坟前转圈,扒拉着周围的杂草,手指被草叶划出血也没感觉;甚至绕着老槐树跑了两圈 —— 树干上还留着他小时候刻下的 “宁”“涵” 两个字,歪歪扭扭的,是他们约定的证明。可这一片只有一座坟、一棵树,连只鸟都没有,只有他的回声在墓园里反复游荡。
      他想起八岁那年,韦宁走后,母亲告诉他,那天他不知在外面看到了什么,晚上就发了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他忘了所有事,只死死攥着韦宁送他的槐花,反复说着 “要开公司,要当老板”。
      十年里,他一直靠着这个约定撑着,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钱都投进 “宁涵商贸”,以为这样就能守住和兄弟的承诺。可现在,连墓碑都在告诉他,他死了,死在自己的生日这天,死在他最想向兄弟道歉的地方。
      “不是撞鬼…… 这不可能是撞鬼……” 他抱着胳膊蹲下来,牙齿开始打颤,浑身发冷。风又吹起来,槐树的叶子 “沙沙” 响,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又像是韦宁在轻轻喊他 “小涵”。他猛地抬头,看向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在月光下,那三个字仿佛活了过来,正带着嘲讽的笑意,盯着他这个 “失败者”。
      “滚开!”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就往墓园外跑。白衬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后脑勺的疼、墓碑上的字、甚至八岁那年模糊的记忆碎片,都在身后紧紧追着他。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跑,好像慢一步,就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回那个刻着自己名字的墓碑前,永远困在这片冰冷的墓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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