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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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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插进胸腔的大剑已经被国王拔出,他挥动着那近乎剥离的剑柄,即便艾维斯及时带着里安躲开,他的臂膀上仍然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那伤痕割裂了他的衣衫,有汩汩鲜血自伤口中溢出,浸染了那件蓝色刺绣礼服,就连领花和袖口的金丝上都溅上了血点,已经分不清那些血究竟是艾维斯的还是奎扎利的。
艾维斯手臂的伤痛被无限放大,他捂着伤口,瞳孔微缩,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间渗出。
他呆立在那里,巨大的疼痛使他无法动弹。
他的痛觉比常人要敏感许多,对于别人来说些许刺痛,放在他身上都能被放大十倍不止,现在的情况能维持意志清醒地站着,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他还是没能忍住那拆裂胳膊一般的疼痛,咬着牙慢慢蹲坐了下来。
艾维斯血液中浓厚的铁锈味被风卷入里安的鼻腔,他来不及多想,在国王再次挥砍之时背过身去,把艾维斯牢牢抱住,护在怀里。
反正他痛觉迟钝,挨一剑也没什么的吧。大不了真的运气差,把命玩丢了,他也只不过是被门萨舍弃的圣子,是不被神明认可的人,一个毫无用处的通缉犯罢了。
艾维斯为了他牺牲、付出了那么多,总不能让门萨失去这位英勇正直的法官大人。
巨剑砍过的感受很清晰,近乎截断了里安半个腰部,那豁口触目惊心。他难得地感受到那么明确的疼痛,那是一种死神在耳边不断低语的感觉,疼痛遮盖了所有的感受。过度流出的鲜血,令听觉麻痹,视线模糊。
里安的那件白袍被破坏,转瞬间恢复了原本那欣长的身姿,薄薄衣物下的伤口暴露无遗。
艾维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见毕生难忘的一幕,他忍着疼痛发出声音:“你……”
里安觉得这就是终局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没想到离开神殿之后,这么快就要死去。
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很多东西没吃过。还没来得及,和神父好好告别。
就在他闭上眼睛等待一切结束的时候,白色长袍上绣着的日月星图案耸动,那金色丝线逐渐拆离然后顷刻间像沙尘一般散去,像是解开了某种禁锢。
白袍也在之后化作白色的光点,慢慢融进里安和他紧紧抱着的艾维斯的身体里。
他们的伤口在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但国王不准备给他们恢复的时间,提起剑又要劈砍。
“够了!”奎妮喊道。
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二十来岁的模样,那飘逸的金色长发,绿色眼眸和奎扎利如出一辙,只是神态和气质还稍显稚嫩。
奎扎利的那把剑此刻正握在她的手上。
奎妮一个旋身,摆出招架姿态,成功卸去了巨剑的一击。
虽然她的手禁不住那巨大的冲击,不断颤抖着,但那坚毅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不准备让步!
“父亲,停手吧。”
“数百年了。”奎妮死死握着剑柄,让剑身横在身前,就像当初不断在这里战斗的奎扎利一样,再次摆出架势,“您的剑下已经斩灭了数不清的无辜之人。”
国王把剑插进大地,拄着剑,侧过脑袋,他没有急于进攻,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奎妮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父亲的对手,但这一次,她不会退缩,“您一次又一次地把我的梦想杀死,如今奎扎利她也倒在了您的剑下。”
“但我要说的是,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不会放弃成为一名骑士的梦想。”奎妮眼中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这一次,我不仅是为了自己,我会带着奎扎利的那部分一同活下去。”
“成为瓦雷斯城邦的骑士,守卫国家的每一位公民,为手无寸铁的人而战,保护他们免受侵害。”
国王拔起剑,猛地抬起,却轻轻落下,锈蚀的剑身贴在了奎妮的头顶,又慢慢地挪开。
在奎妮惊讶与不解的眼神中,国王丢掉了大剑,用腐烂到几乎看到白骨的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那个满是红宝石的王冠。他把它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奎妮的头上,慢慢张开嘴巴,努力构筑着话语。
伴随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断有泥土从他口中滚落:“奎妮,我的女儿,长大了。”
可就在奎妮意识到父亲已经恢复意识,想要去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国王的身躯在王冠离手的那一刻化作了尘土,连原本的衣物都在一瞬间风化了。除了一地的土,和那顶王冠,他什么也没能留下。
心脏猛地抽搐,无止境的绞痛传达全身。不论国王曾经做了什么,犯了多大的罪,可他始终是她的父亲,一个虽然古板却十分爱她的父亲。
身躯的朽去,意味着她将彻底地失去他。
那个被父亲拥在怀里,抗在肩头的小女孩,再也无法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怀抱,厚实的肩膀。
她还记得她的骑士梦本就源自父亲。
父亲是瓦雷斯城邦最厉害的一位骑士,他骁勇善战,锄强扶弱,很受城邦公民们的爱戴。作为城邦的脊梁,遇到危险,他总是冲在第一个。
当奎妮对父亲说出自己要成为骑士,继承他的衣钵时,她还记得父亲不仅仅是气愤和反对,还说了一段味深长的话。
“成为骑士,需要肩负无比沉重的责任,不仅要具备奉献精神,还要明白生命的厚重。”
“骑士的命,要比每一位公民都轻贱。我们受他们爱戴,理应站在他们身前,以守卫者的姿态。”
“爸爸不希望你成为骑士,那会受伤,会流血,会痛,还会留疤。”
“女孩子留了疤就不好看了。奎妮只要好好长大,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那时候她还小,年幼的她还不能完全懂得这些,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有实现梦想的能力,担不起骑士的名头,只是一味地哭着、闹着,说着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父亲虽然嘴上不同意,百般阻挠,但被她闹得烦了也会折根树枝塞进她的手里,然后趴在地上让她当战马骑。
一个国王,为了心爱的女儿做到这种地步,没有人知道他的爱究竟有多深沉。
如今这份爱彻底地逝去了,变成了一地的尘土。
奎妮没有哭闹,没有哀嚎,只是平静地坐下来。她拿来奎扎利的头盔,捋起那些尘土,一把一把地往里面装着。
最终,她抱着那个装满尘土的头盔,走到里安他们旁边静静地坐着,等待他们的伤口修复完全。
艾维斯和里安慢慢恢复过来。
里安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自己的腰,而是伸手去,轻轻戳了戳艾维斯袖子豁口里的皮肤,通过艾维斯的神情,确定那里已经充分愈合了。
他的动作弄得艾维斯一激灵,作为报复,艾维斯摸了一把他的腰。那光滑的皮肤惹得他忍不住暗自搓了搓手。
“还疼吗?”艾维斯问。
他清楚那样的伤口,不是一句疼就能概括的。
“还好,我已经好全了。”里安在他摸到自己腰的时候,站起了身子,刚好看到奎妮坐在他们旁边,目光看向远处。
在那个方向,黑松林的灰雾慢慢淡去,女妖们都已经离去。
看上去,死亡已经离开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通过卷走生命的方式。
里安才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了,他和艾维斯由于视角问题,都没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奎妮对上里安担忧的眼神,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是奎妮……还是,奎扎利?”里安问。
模样看起来像奎扎利,但气质和神态上,他总觉得这是奎妮。即便穿上了奎扎利的盔甲,那盔甲武器洞穿的裂口处遮挡着的,还是她先前那条裙子的布料。
“奎扎利……她……已经回归女神的怀抱了……”奎妮用苍白起皱的唇说道。
那盔甲原本散落之地早已空无一物。
一时间经历太多,奎妮整个人有些憔悴。她站起身来,像是顷刻间就要消散在风中。
“走吧,城邦还有许多事需要收尾。”知道里安他们没事,奎妮没有再迟疑,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拿着锈剑往外走。
里安看着她走在前面的身影,面色凝重。
他的白袍是神父给的,他也只知道那是可以用来改换身份的工具,并不了解它还具备治疗伤口的作用,想来那也是神父留的后手。
要不是有那件衣服,他和艾维斯两人恐怕也已经走到终点。
在里安还在出神的时候,艾维斯揉了揉他的脑袋。里安的腰被斩开一半的画面,还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一刻的阴影让他必须不断揉搓里安的头发,感受着手心丝丝缕缕柔软的触感,才觉得踏实。
安心之后,艾维斯弯下腰把里安拦腰抱起,跟在了奎妮的身后。
里安看着自己那空空如也的双脚,也明白艾维斯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出去。本能的害羞让他有些想要反抗,但都被艾维斯控制住了。
艾维斯一手钳制他的双手,一手紧揽着他的脚,里安没有一点儿反抗余地。
报丧女妖们真的都离去了,黑松林变成了一片普通的林子。不过,谨慎起见,艾维斯还是等出了林子后才撤掉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