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潭淮意》西幸榆中

9、吐露的秘辛与暗藏的机锋

　　夜色深沉，官铜钱屋内的狼藉已被执事弟子悄然修复，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从未发生。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以及官铜钱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都昭示着一切已然不同。

　　翌日傍晚，官铜钱结束了一整日的苦修，正在院中调息，沈见贤再次来访。他带来了几瓶上好的疗伤与固本培元的丹药，神色一如往常般沉稳关切。

　　“小师妹，伤势可无碍了？” 他在石凳上坐下，将丹药推至官铜钱面前。

　　“已无大碍，多谢大师兄挂心，也多谢昨夜的丹药。” 官铜钱感激道。经过一夜思量，她心中已有了决断。大师兄既然已知晓待忘剑的存在，并愿意为她保守秘密，有些事，或许可以有限度地透露一些，既能解释此剑的来历，也能……或许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指引。毕竟，大师兄见识广博，修为高深。

　　沈见贤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背后依旧交叉背负的双剑，语气平和地问道：“关于昨夜之事，以及这柄剑……小师妹若信得过为兄，可否告知一二？我并非要探究你的隐私，只是此剑牵连甚大，多了解一分，或能多一分应对之策。”

　　官铜钱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待望剑粗糙的布套。她抬起头，看向沈见贤那双看似坦诚稳重的眼睛，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艰涩：

　　“大师兄，此剑……名为‘待忘’。”

　　她略去了待望与待忘乃是双生剑的关键信息，只将重点放在了那洞穴石壁的箴言上。

　　“我在那秘境洞穴的石壁上，看到了一些古老的刻字。” 她斟酌着词句，“上面提及了……‘除魔’与‘弑神’。”

　　沈见贤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沉稳倾听的模样。

　　“刻字言道，‘望者，心有所期，剑有所向，斩妖除魔，护佑苍生，是为‘相’。” 官铜钱继续道，目光有些悠远，仿佛又看到了那冰冷的石壁，“而‘忘者，心无所住，剑无所恋，斩断因果，弑神灭圣，是为‘夷’。”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没有提及“一相一夷，百态轮回”，更没有提及那被抹去的关于“双剑合璧”的字样。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连对大师兄，也本能地保留了一线。

　　沈见贤放下茶杯，眉头微蹙，似在沉思，半晌才道：“‘相’与‘夷’……此乃上古道家所言，意指‘生成’与‘毁灭’，‘显现’与‘寂灭’。竟有人将此意寓于剑道之中……小师妹，这‘待忘’剑，莫非对应的便是那‘夷’之真意？斩断因果，弑神灭圣……” 他语气凝重，“此等立意，实在惊世骇俗，也……凶险万分。”

　　他看向官铜钱，眼神充满了担忧：“你持此剑，恐会被其寂灭之意侵蚀心神，更可能因这‘弑神’之念，引来不可测的灾劫。那壁上，可还说了其他？比如，如何化解，或是此剑真正的来历？”

　　官铜钱心头一紧，摇了摇头，避开沈见贤探究的目光：“没有了，只有这些。后面似乎还有字，但被一股力量强行抹去了，看不真切。”

　　沈见贤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关切所覆盖。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小师妹，此事非同小可。‘弑神’之语，绝非空穴来风，背后牵扯的因果恐怕远超你我想象。你定要谨守心神，绝不可被剑意左右。至于昨夜那黑衣人……其目标明确，恐怕与你得到此剑，以及这壁上的箴言脱不开干系。你日后行走，务必更加小心。”

　　他这番话语，句句在理，充满了对同门师妹的关怀与对潜在危险的警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可靠尽责的兄长。

　　官铜钱心中感动，再次郑重道谢：“我明白，多谢大师兄提点。”

　　又交谈了几句修炼上的寻常事务，沈见贤便起身告辞，嘱咐她好生休息，若有任何异状，务必第一时间告知他。

　　送走沈见贤，官铜钱独自站在院中，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霞，心中却并未因吐露部分秘密而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大师兄的分析，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了待忘剑背后隐藏的恐怖。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说完了？”

　　官铜钱猛地回头，只见谢知非不知何时又坐在了那熟悉的墙头，手里依旧拎着那个酒葫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二师兄？你何时来的？” 官铜钱心中一惊，她竟丝毫未曾察觉。

　　“来了有一会儿了，看你们师兄妹聊得投入，没好意思打扰。” 谢知非晃了晃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然后跳下墙头，走到官铜钱面前。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嬉笑，目光在她背后那双剑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的眼睛上，那目光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清明与锐利。

　　“小铜钱，”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时候，你觉得最坚固的盾，未必不会从背后给你一刀。而有些看似不着调的人，可能只是想让你觉得他不着调。”

　　他没头没脑地说完这句话，不等官铜钱反应，便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松：“别绷得太紧，天塌下来，也未必非得你先顶着。别忘了，藏剑峰还有个整天喝酒睡觉的二师兄呢。”

　　说完，他再次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官铜钱一人站在原地，咀嚼着他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最坚固的盾？背后一刀？不着调的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见贤离去的方向，又想起谢知非平日里的种种。二师兄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吗？

　　难道……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泛起了涟漪。

　　而远处，看似已然离去的沈见贤，站在一株古松的阴影下，远远望着官铜钱小院的方向，脸上那惯常的沉稳温和渐渐褪去，眼神变得幽深难测，指尖轻轻敲击着松树干枯的树皮。

　　“待望……待忘……相与夷……弑神……被抹去的秘密……” 他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彻骨的弧度。

　　“官铜钱……你果然才是关键。师尊，还有……那该死的漾允州留下的东西，终究会是我的。”

　　夜色，悄然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