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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第二十九章裂痕与暖光

      从那时候起,每周一次的高家之行,对凌澈而言,是一场精准计时的仪式。一小时,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不管高家约了什么人,只要墙上的欧式挂钟指针即将重合,他便会在虚假的寒暄间隙起身,以无可挑剔的礼貌告辞。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刚走到玄关,凌雪便跟了出来。晚风穿过敞开的门,吹动她精心打理却难掩憔悴的鬓发。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讨好、愧疚和母性的复杂神情。

      “澈澈……”她拉住凌澈的手,指尖冰凉。

      凌澈停下脚步,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放心,”凌雪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急切,“我不会再让他……像以前那样对你了。他做生意,要名声,我管不了。但要是想牺牲你,不行。”

      凌澈抬起眼,那双曾经清澈见底,如今却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她,轻声问:“他最近有没有打你?”

      凌雪浑身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烫到,慌忙摇头:“没,没有。他不敢……”

      “他对你怎么样?对川川怎么样?”凌澈追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

      这句关心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凌雪泪水的闸门。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又赶紧用手背死死捂住嘴,生怕被屋里的人听见。眼泪汹涌而下,冲花了精致的妆容。

      “没事……他真的没打我……川川是他的命根子,他疼还来不及……”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只是苦了你,我的孩子……是妈妈没用……”

      凌澈的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酸涩猛烈地冲击着鼻腔。

      原来你知道我委屈。

      这句话在他心里轰然作响,带着十年积压的冰碴,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美丽的、懦弱的女人,他的母亲,那句质问几乎要脱口而出——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保护我?

      但他死死咬住了下唇,将这句话连同翻涌的泪意一起,硬生生咽了回去。质问一个习惯了依附的人为何不勇敢,就像责备沙漠为何不下雨,毫无意义。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即将决堤的脆弱,声音压抑得有些沙哑:“妈,他如果打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凌雪愣住了,止住哭声,呆呆地看着儿子。

      凌澈抬起头,眼神里已经没有泪水,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坚定:“虽然你……”他顿了一下,省略了后面可能伤人的话,转而说道,“但我一定会保护你。妈,你一定要勇敢一点。如果他动手,留下证据,录音,拍照,剩下的,我来做。”

      说完,他不等凌雪反应,径直转身,快步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背影决绝,仿佛要将身后那栋华丽牢笼的一切虚伪与不堪彻底斩断。

      凌雪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手指紧紧攥着胸口昂贵的衣料,泣不成声。

      大厅里,高志远正意气风发地举起酒杯,接受着新一轮对“教子有方”的恭维,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凌澈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车厢空荡,窗外的霓虹光怪陆离地闪过他毫无表情的脸。一个小时的表演,耗光了他所有的心力。

      回到那间简陋却属于自己的出租屋,门一开,一股淡淡的食物甜香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董建国还没睡,坐在小凳上看着无声的电视,见他回来,立刻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回来了?灶上煨了冰糖雪梨,秋天干燥,喝点润润。”

      一小碗温热的梨汤被端到小桌上,梨肉炖得透明,糖水清澈。

      凌澈坐下来,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很甜,那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算计的甜意,从舌尖一直暖到胃里,稍稍熨帖了他冰冷疲惫的心。

      “小澈,”董建国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你……你是不是被那个清北大学,提前录取了?”

      凌澈点点头,没有抬头:“嗯。保送了。”

      “那……那你下学期,还要去学校读书吗?”董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是希望儿子能轻松些。

      “看情况吧。”凌澈放下空碗,“也许会去找点工作,提前赚学费。”

      “别!”董建国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放低,“别去打工了,小澈。读书好,你就安心读书。”

      他转身,从床垫底下摸索出一个厚厚的、裹了好几层塑料袋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沓沓整理得异常平整的钞票,有百元的,更多的是零碎的五十一十块。

      “这里是一万五。”董建国把布包推到凌澈面前,声音有些发颤,“我存了一年多,存得很慢……我知道这点钱不够啥,但……爸爸真心希望,你后面能不那么辛苦了。这个事,让爸爸……我……来。”

      凌澈看着那堆渗透着汗水和卑微希望的钞票,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布包推了回去,声音是罕见的温和:“你年纪大了,不要再这么辛苦。相信我,我能处理好。等我大学毕业,稳定下来,我会过来接你。”

      董建国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他慌忙用粗糙的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不用,不用你接……”他哽咽着,“我会……我会自己找个养老院,不会麻烦你的。小澈,你苦了这么多年,以后……以后你就对自己好一点,就行了……”

      这是父子俩至今,说话说得最多,也最深的一次。破旧的屋子里,弥漫着梨汤的余甜和无声的悲凉。

      沉默了片刻,董建国又低声问,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小澈,今天……你妈妈又叫你去她那里了?”

      “嗯。”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凌澈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老人佝偻的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力量。

      “没事。”他声音平静,一如往常,“我能解决。”

      “睡吧。”

      灯熄了。黑暗中,凌澈睁着眼睛,窗外的路灯光线在他清澈的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身前是母亲迟来却无力的歉意,身后是生父笨拙而竭尽全力的守护。他躺在冰冷的现实里,如同一根被拉扯的弦,两端都是沉重的情感,而他自己,必须成为那座不被压垮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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