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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灰羽列夫]嫉妒小猫不是我的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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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东京是一座猫咪之城。
街角巷尾都出没着有四只腿脚的流水型抖机灵生物,它们经常在树林和长椅上放置着专属的传送点,习惯侵犯他人领地,将人类的大腿、肩膀以及行走的双脚固定在钢筋混凝土铺制的地球地板上,靠极具欺骗性的脸骗食人类生命中宝贵且不可或缺的食物以及钱财,从而成为人类地球活动的统治者。
平心而论,我不喜欢猫,这种有着一双进入黑夜就会眼睛发光的生物,时常性在我夜间外出时从某些不知名草丛或者树桩后突然现身,然后逼迫着我一个急刹车,从它们伸展着发懒的身躯上跳过去,或者是摔一跤。我的膝盖上,因为这群不懂礼貌以及交通规则的种类丰富的怪物们增添了不少长度不一的伤疤,以至于每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我都不想脱掉自己的过膝长袜,即便东京的夏天烘得人几乎就要融化,手臂和脖颈处不断分泌的汗水让本就汗涔涔的水手服上衣的深蓝色领结,以及胸口的布料始终纠缠不休,全然没有分开的意思。
某种程度上,这群迷惑性极强的生物们就像是无处不在,回家的路上,音驹偏僻的教学楼,甚至是在一些没有名字的树下面,都被它们标记了地盘,无不散发着人类闻不见的费洛蒙,悠闲惬意的躺在那些地方舔舐着自己的前爪。
真是讨厌。
我这么说着。
“真残忍啊!”和猫一样讨厌的家伙出现了,那个人走到苗圃旁边的不知名大树下,从运动挎包里翻出来几支猫条,等到撕开包装袋后那群本来歇息着的奇怪生物像是目的达成一般小跑过去,贪婪无比地进食着,还不忘将自己小小的毛绒脑袋埋进那个人的手掌心里。
他居然还用自己空闲的那只手从头到尾抚摸着这只进食的怪物。猫咪似乎不满意这种过于冒犯的触摸,不耐烦地摆弄了下自己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乱拍,没过多久又被下一只拆封了的猫条吸引走注意力。
灰羽列夫绿色的瞳孔经过太阳压扁了一般的光反射出同猫咪一样令人不舒服的色彩,灰白色的头发也被四下里腾升而上的热风刮蹭得乱七八糟,胸口衣领前的领结因为怀里猫咪张开的前爪而被扯乱,但即使是这样狼狈的状态下,他还是选择抱着那只和我一眼就不对付的猫咪,朝我的苗圃走来。
“等等!”我对着他的脚步叫停。
谁知道这两只进击的猫咪会对我的苗圃做些什么,毕竟怪物总是让人猜不对心思的。
灰羽列夫继续抿着嘴唇,将怀里的猫咪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反倒是那只讨厌的猫咪正试图用自己的后脚蹬开列夫的手臂,但碍于排球运动员坚实的肌肉力量,仅仅只是在灰羽列夫挽起衬衫的纯白手臂上留下了几条不怎么明显的血红色痕迹。
我就说我讨厌猫吧。
灰羽列夫倒没像我这般大惊小怪,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臂被猫爪挠开的地方,只是站立在原地,在那个地方他一半的身体隐匿在身后树的影子下,隐隐绰绰随着树影晃来晃去,另一半暴露在燥热的阳光之下,汗水一滴滴顺着他的手腕没落在没有灰尘飞起的空地上。
“你不热吗?”我将自己头上的草帽又戴严实了点。
“热!”他的声音比一般人都要大声,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拿着喇叭大喊,发音也有点不标准,“我们一起去买点清凉棒吧。”好吧,甚至还有点不讲礼貌。
“不用了……”我转过头去,从不远处的洗漱台那里拿来通水的细长水管,这样炎热毒辣的夏日,如果不再浇点水,明天我的苗圃说不准就会变成一段段萎靡的烂叶。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大概率是离开了,我叹了口气,蹲下来拍拍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膝盖袜子上的灰尘,继续百无聊赖地给我的苗圃浇水,只希望灰羽列夫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他不是排球社的吗,理应很忙吧,毕竟是一个能够天天将“王牌”挂在嘴边的奇怪生物,口出狂言总得拿出点时间努力不是吗。
细长水管里的水流经手指时异常清凉,日本的纯净水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抽来的,大概是水库?或者是井水?不管是从哪里来的,被捏住水管出口的时候任何水流会分散成瘪长的一片,正好能够均匀地浇灌这座长方形苗圃的边边角角。水珠落在手背还有手腕处干燥的绒毛上就像是喷洒了酒精在上面,比进食什么棒冰更加解渴,想到这里我又想起我不喜欢灰羽列夫的第二条原因。
虽然是在东京,虽然是普通家庭,我一个月的娱乐资金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买完种子,小铁铲,偶尔再在放学后去便利店吃几个肉包,基本上就要开始憋屈度过拮据且毫无娱乐项目的悲惨高中生活了。和我不一样,灰羽列夫经常性大手大脚的抛洒自己的金钱,给班上的中田,理香,男男女女,几乎都买了个遍,让人不讨厌都不行,这多么浪费钱啊,当然,他每次想要送给我的我全部都没有接受,我拒绝了他这与生俱来的善意,他的这些有点白痴的善良让我这个青春期偶尔偏执赌气的恶意凸现得更加悲惨了。
我将手里的铁铲狠狠地插进有杂草生长出来的土地里。经水浇灌过后的土壤变得异常松软,似乎不需要铁铲就可以徒手将杂草连根拔起。埋进土和土之间铁铲很轻松地将绿色杂草的根撬动出来,此时此刻我就想这么做,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一个没救了的坏孩子,就这样吧!
“呀!”脸上突然紧贴上来的寒冷气息让我吓了一跳,草帽从脑袋上弹到脖颈上挂着,手里的铁铲也甩到两米远的地方,灰羽列夫那只拿着棒冰的手杵在原地,绿色的瞳孔缩紧了后又扩张开,他怀里的猫早就不见了,但是这个地方的怪物并没有因为猫咪的消失不见而不见踪影,反而,它更加壮大了。
灰羽列夫,我不喜欢他的第一条原因。
他和猫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足够轰动日本的生物学界,我支持所有科学家们迅速前往东京音驹,将灰羽列夫收回,他就是宇宙里最让人摸不准脑袋的外星人。
“你干嘛?”我没好气的,眉毛皱在一起,如果我的眉毛除了皱在一起来表示我的愤怒以外还有别的用处,请快点将我面前这个傻到有点蠢的好心人带走吧,我瞧见灰羽列夫小声惊呼地走过来,甚至还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才不要握住,我宁愿在这个夏天的阳光下热到成为一株打焉的秋葵,我也不要握住他的手。
没等灰羽列夫抓住我的手腕,我已经从地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诡异姿势站起身来,不用想也知道裙子后面绝对都是泥土和灰尘,顺着裙摆的褶皱我向身后探去,在污渍的下面感受到了点湿冷的触感。
不知道是谁又打开了水阀,细长水管出口流出来的水流在我的眼前不停的向着远处蜿蜒。
灰羽列夫,我不喜欢他的第零条原因。
干脆让我晕过去吧。
……
“我说,你真的不吃吗?”
“柠檬汽水味的啊?”
“不喜欢?”
“列夫!”
“怎么了?”
“她不吃就给我吧,我不挑剔。”
“不要。”
“什么啊?”
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半径两三米的面积内都不会安静下来的,我早就知道,只要有一只猫出现在寂静无比的公园里然后喵咪两声,不用过多久,第二只,第三只,或者是更多的猫就会出现了,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也不会让日本摧毁,只不过会让我觉得莫名的烦躁,但也仅仅是烦躁而已,我对这种怪物本身只有百分之九十的烦躁以及剩下百分之十的恐惧。
我可不敢招惹他们。
“列夫,人家都不想理你,你就不要再说了。”好的,为数不多的人类出现了,出声的是坐在灰羽列夫前座的观月同学,爱好是在任何交谈风暴里及时制止话题的进一步发酵,老好人但是喜好多管闲事,黑色的厚镜框架在他的鼻梁上,和上课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一叶老师一模一样。
“有吗?”果然猫咪是不能够连接人类的脑电波的。观月同学说在我的心坎上,我坐在座位上和数学题缠斗的同时还不忘记点点头赞同。给他吧,给他吧,给谁都可以,就是不要再重新转移到我头上了,你又听见吗,灰羽列夫同学,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叫嚣差点就要抑制不住不带脑子地飞逸而出。
“不要。”灰羽列夫这么说着,又将棒冰递回给我,他似乎找到了什么别的方法被迫我收下这份打下他标记的友情贿赂。
他明晃晃又有些白痴的笑仿佛将星球外月亮和太阳,或者其他地方的光芒尽数揣到自己的绿颜色瞳孔里,闪闪发亮的,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人又要干什么,莫名其妙将我的下裙打湿还不够吗?
神明啊,请尽快驱逐东京的猫咪们!
灰羽列夫将那支柠檬汽水味的棒冰搁在我的桌角,一米九几的身体被他随意地折叠下来,他算是蹲着,或者说趴在我的课桌前更为准确,这不就和猫咪一模一样吗,我如临大敌,卷起课桌上的练习册拢着双肩向后缩,椅子在地板上拉出一声长音,好在我身后没有别人,置物柜也和我的位置距离挺远的。
“你干……”
“收下的话我就……”他自信满满,对着我伸出自己的食指,“给你黑尾前辈的独家签名照!”
“那是什么?”
“那是啥啊?”观月同学插入话题的时机永远这么凑巧。
“那……夜久前辈的签名照?”
“这不就是换了个不认识的人吗?”观月同学是在做实时解说吗?
我的吐槽被迫咽回肚子里,灰羽列夫伸出的手指从一到二再到三:“下次山田前辈拜托你帮忙的时候,我替你过去!”
真的是下定好大的决心,虽然我实在不懂灰羽列夫为什么要就我收不收下他的棒冰下如此之大的血本,但思考下去全然没有意义,随心所欲的猫怎么会顾虑那么多,说不准他就是这样的人呢。去揣测他人实在耗费心神,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灰羽列夫,一个脑电波奇奇怪怪的人。
02
不要相信灰羽列夫的任何保证。
这是我自“不要接收灰羽列夫的任何礼物”之后学会的第二件事情。话剧社的山田前辈是个很热心肠的男生,对话剧的痴迷程度类比来讲就是,将一千个人眼里的哈姆雷特全都揪出来随意组合,都不能追赶上他手头的改编剧本的数量,山田前辈一头埋进剧本的编排之中,狂热并热衷于从音驹的各个角落搜罗话剧社的独家编外人员。
很不幸的,我就是那个被捕捉到的倒霉蛋。
“不是说你替我帮忙的吗?”道具室里,散落在我小腿四周的花们几近铺成一片地毯,洋桔梗,满天星,郁金香还有月季百合,漫烂在木地板之上,将我围成供奉在莲花座上的弥勒佛。灰羽列夫躲在话剧社收纳衣架的后面,吃力的往自己身上套上舞台备用大树服饰,从挖了洞的衣服里钻出脑袋,再慢腾腾地挪到我的跟前。
“完全是意外!”他这么说着,似乎比我更加不能理解一般,“我完全是被山田前辈硬拽过来的。”
“因为他说我的身高非常适合新剧目里的关键角色!”
一看就知道是在忽悠人,关键角色,应该是关键npc角色吧,即便剧目再无聊观众们看到这样一颗足以让人抬起头仰望的角色背景板,也会适当停留下来,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价从而消磨珍贵的闲暇时间——这就是山田的狡猾所在。
“简直就是npc之王啊!”所以观月同学你又是从这间教室的那扇门突然出现的啊!
完全是混乱成海鲜丼饭了,三文鱼金枪鱼甜虾北极贝能来的全部都涌向这间教室,灰羽列夫在观月同学脱线一般的吹捧里膨胀成一只没有尾巴的气球,飘荡在教室的上空,轻而易举地对着空气向山田学长奉献了自己话剧演艺生涯的前路,简直是没脑筋。
“king!我喜欢这个!”灰羽列夫双手插在腰上,小猫皱皱般皱起自己的鼻子,“毕竟是要成为top的存在嘛。”
真是相当的热血呢。
“观月你在这里干什么?你也是话剧社的吗?”灰羽列夫终于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拿起一边的道具树枝,提前适应着背景板角色之王应该做的一系列事情。
“山田前辈是我妈妈的哥哥的妹妹的孩子,我们是亲戚呢,过来帮忙的。”这样说着,观月同学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一副深不可测的阴暗模样,这又是给了自己什么样子的设定啊。
“啊!好厉害!”
这又是厉害在哪里啊!
这算是日本经典笑话大全吗,我现在从音驹出发前往出版社然后联系作者沟通有望在明年的这个时候重新出版一本全新修订吗。
虽然说灰羽列夫同我差不多,但这种被拉来做苦力也分为来了以后接受度良好以及来了以后接受度不良好的,我恰恰就是那个后者。
音驹早已陷入一天之中的逢魔时刻,橙红的晚霞透过敞开着的教室窗户翻跃进来,这间教室恰好能够很好地看清建筑与建筑之间我苗圃的小小一角。翠绿的苗叶沐浴在无垠的黄昏下,因为拂过的微风颤抖着自己的身体。
我好想念自己的苗圃。
山田学长拉我过来做苦力大概是因为我对插花或者缠花有点点独属于自己的见解,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也可能只是单纯的需要人手,会什么技能完全只是附加条件。
新剧目是关于什么森林精灵的故事,演出的演员们脑袋上为了剧本设定都得佩戴不同的花圈,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会堆放着这么多假花的原因。
我随手拿起一只中间就要断裂的百合花,又捡起一旁的装饰绿叶,绕成一个圆,再从尾部一圈又一圈地缠上去。灰羽列夫像是被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枝叶尾巴吸引到注意力,姿势怪异地席地而坐,学着我的样子,也从地板上拾起一只郁金香握在手掌心里。
“这样吗?”
我懒得理他,离他远了一些。
观月同学在我们两个的身后整理演出需要的大型道具,教室里此时此刻安静极了,只有头顶电风扇发出的呜呜声响,极速,迅猛,就像是直升机迫降才会发出的声音。我做好一个后放在一边,想着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放学回家。
“列夫,做得很好看啊!”令人捉摸不透的观月手里摆动的道路机关鱼尾巴扫过我的头顶,我顺着他赞叹的目光朝灰羽列夫的怀里看过去。
他做的真的很不错,花环一点都不松散,色彩也很好看,完全不像刻板印象里搞怪的日本男高会做出来的东西,而且速度比我快多了。
我莫名有些不自在与不甘心,头顶嗡嗡的电风扇转得更快了些,几乎从直升机变成了战斗机,猛然增大的风级就快要将我身边完毕的花环尽数卷起,身体也在这风下变得迟钝无比,我要回家,下次再答应山田学长来帮忙我就是小狗!
“有吗,我是学着她做的。”
不知道是电压过载还是别的,头顶的风扇发出一声怪异的“咻”声长音后熄火了,风止住后灰羽列夫的嘴巴还在不停地说。
“你看,她这个也好好看啊!这个花,额,这个是什么花来着?”
“我手里的这些又是什么花?”
“嘛,没关系。”
这简直比羞辱我还要羞辱我,我感到自己的面颊和后颈都被辣椒磋磨过一般,火辣辣地泛着比灰羽列夫手里的郁金香顶端还要红的色彩,中暑了一样,偏偏教室里的风扇也坏掉了。
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的视线,举起手里的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不对,是树上,歪七扭八的样子滑稽得不行,两只眼睛微眯着,嘴角还抿着微笑,在我的认知里,只有吃饱喝足后餍足的猫怪兽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好看吗?”
“虽然好看但是并不想要承认的表情。”观月幽幽的声音再次从后背传来,他这回又带上了贞子才有的假发,幽灵吗?鬼怪?倒是把对面的灰羽列夫吓得不轻,立即弹射起来,超级狼狈。
“俄罗斯人也会被这种东西吓到吗?”观月将贞子头发向后撩露出了一双不怎么大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应当是在想什么坏点子。
“当然啦。”灰羽列夫站起身来,隔着树皮拍拍自己的胸膛,似乎在缓和方才的心悸,他树头顶的花环站不稳脚跟,正巧跌落在我的头顶。
“哇!”
“哇!”
“好漂亮!”“好神奇!”
灰羽列夫不适宜的小猫性格瞬间暴露无遗,弯下腰来看着我,一瞬不瞬和我四目相对,眼神里的认真和笃定简直在发光。
“干啥?”糟糕!一时间没控制住,家乡方言的口音出来了,我着急忙慌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就仿佛一只被捏住命运的后脖颈的豚鼠,但是哪里又有我可以躲藏的匣子呢。
“大阪?京都?这是哪里的方言啊?”观月同学明显没有错过刚才那一声惊雷一般的问句,飞速凑过来的同时又被灰羽列夫架着双手从我的跟前拉开。
“绅士,绅士,安全距离哦。”
他还这样念叨着。
“外国人不是还有什么贴面礼吗,这又算什么啊?”观月说得言之凿凿,被拉开后摊倒在教室的木地板上,举着贞子的头发摇晃着。入夏后气温烘热得令人昏昏欲睡,汗珠从额头落到下巴,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灰羽列夫举着手里的木板扇着风,撩开我脸侧垂下的发丝,一边观月同学的校服衬衫也在凉爽的风里摇曳着,蝉鸣声浪悄无声息地漫进教室里,山田学长还没有回来。
“叮铃铃……”观月的手机铃声响了。
“嗯?”
“啊?”
“……”
实在是观月的面部表情太过精彩,眉毛和嘴巴一个过分上挑一个过分长大,简直可以将水球塞进他的嘴巴里一般,没过多久,我和灰羽列夫就看到观月耷拉着的嘴角和眼尾,它们通通都悲伤难过极了。
“山田前辈说,集合时间是明天放学后,不是今天……”
紧接着他又发出一声哀嚎。
“那不是,做的,白用功吗!”
——
灰羽列夫是音驹排球社的,暂停训练的这段时间里,他的乐趣就是时不时出没在我苗圃的周围,躲在不远处的树下面,买来两三支棒冰,蹲在那里招引过往的猫咪,然后白送它们吃的。对他来说运气好的时候,四五只猫咪一齐围绕着他,缠着他的小腿和挎包,狼狈的样子甚至直不起自己的腰杆,这个时候我通常都在一旁暗自腹诽,说要是带了手机就好了,一定要把这个人狼狈的模样抓拍得一张不落!
我们三人一起走出校门时,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山,观月同学和我还有灰羽列夫不同路,我得坐地铁才能回家,观月步行就可以了,灰羽列夫?他好像是有家里人来接送。
大少爷嘛,这不是。
他懒散得不行,走路的模样也异常松散,领口领结没有重新系好,汗水濡湿的额发被他抓向额后,还在一个劲的喊好热好热好热。我实在是不喜欢和他走在一起,谁叫我们之间的影子都有如此之大的差距,这不是为难和取笑我吗,灰羽列夫的影子打几折优惠之后才是我的影子吧!不愧是我自封的长影怪。
“热吗?我们去便利店买棒冰吧!”
又吃?
“你不怕拉肚子吗?”他不会真的是外星人吧,不怕胃里着凉被肚子痛鞭挞的可怕日子?
“不至于吧,现在这么热……”他从包里翻出自己的钱包,“你想要什么味道的?还是柠檬汽水?”
灰羽列夫真的有些没有礼貌,我最不喜欢他这种不顾他人意愿的热情,这些通通都会让我有些可悲的青春自尊心碎裂几分,更何况灰羽列夫令人摸不清行为逻辑的思维方式,简直就是在上面绑定了几个定时炸弹,要么只炸一个,要么全部,牵动着我过于敏锐的神经元。
“不吃,我回去了。”我只想给他留下这句话,挎包上的铁锹亚克力和铃铛碰到一起,掩下灰羽列夫的呼喊声,我索性快跑起来,到地铁站就可以甩下这个讨人厌的猫咪了。
“等等我啊!”
“等等我!”
“那买酸梅的?”
“你喜欢哪种我就买哪种可以吗?”
03
“所以,这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了夺下社团新学期的赞助费,这场剧目至关重要,由我出品担任主演,道具组和编剧的史诗级巨作——《暂时没想好名字》今天开始正式进入筹备阶段。”
山田学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摄影机,拿在手里站在讲台上热血沸腾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我和观月同学并不领情,我还在对昨天山田前辈的失信耿耿于怀,但灰羽列夫不一样,他信心满满,只有他接上了山田学长的话头。
“好!”相当乐观地张嘴笑出声,不知道还以为他中奖了。
“很好!”
话剧社人不多,也可以说很少,高三的学长们因为学业不再频繁参加活动,除了我们三个编外人员,只剩山田学长一个人,我们三个围坐在一起,拿起他新采买过来的扭扭棒,绕在自己的手腕和手指间,山田学长希望我们可以用这些扭扭棒做出紫藤花的藤蔓。
不算难的任务,至少对我来说。观月同学大概是回家后又看了电视上新播放的黄金档悬疑探案电视剧,拿起绿色的扭扭棒做出了一把不怎么好看的放大镜,就像约定俗成侦探小说里描述的那般,将他本就不怎么大的眼睛凑近圆圈中心,对着教室里的课桌和草稿纸随意视察着。
灰羽列夫倒是很认真,手指上下翻飞,耗费很长时间终于做出了个和藤蔓八竿子打不着的巨型绿色章鱼触须,模样滑稽可笑,我终于找到他不擅长的事情了!
这比吃了柠檬汽水味的棒冰还让人高兴,脑袋内激动且洋洋自得的小人飞到灰羽列夫的肩膀上,恨不得直接趴在他的耳边笑话他,对他说,看,你也有不会的东西,而且这正好是我最擅长的!你终于做了回手下败将呢!
我鲜少地没有憋住笑,侧着身子肩膀上上下下着笑出声来,山田学长也被灰羽列夫手里的巨型怪物吸引住目光,仁厚善良的表情皲裂许久许久,最后也只能用加油收场。
灰羽列夫倒没觉得怎么样,他只是撇嘴,然后将教导给观月同学的安全距离忘记的一干二净,鬼鬼祟祟凑到我的身前:“明明很成功是不是,你看观月做的,再看看我的,这不挺好的,又大又有面!”
人家观月做的至少还是个藤蔓吧,我努嘴,摸不清为什么这种事情非要找我判理。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
我做的比他们两个人慢很多,山田学长外出去教室里拿自己的书包来着,东京这天天气不怎么样,入梅后的第一场雨,哗啦啦瀑布一般的落下来,没有关闭严实的玻璃窗,从罅隙里钻进一阵凉爽的风。
“你很不喜欢我呢?”灰羽列夫喃喃道,声音极低的,一下子戳破我给自己的讨厌塑造的完美善良的表皮,就像吹到最大程度的气球,最钝的针都可以轻易引爆它。
我有点尴尬,心神不宁,我朋友很少,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也不像灰羽列夫同班上同学的关系同等级别的好,我是真的是被他甩下很大一截,比如说现在如果他在人群之中突然装可怜,或许超过一大半的人都会对我拔刀相向。
如临大敌。
灰羽列夫两只手撑在身后,上半身向后仰,摇头晃脑的。
“但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其实无人在意,我嘴硬地想,我不想深究我为什么不喜欢灰羽列夫,那样太耗费力气了,讨厌难道不是个和喜欢一样不遵循世俗规定的事情吗,我和灰羽列夫正是因为有这百分之一的相似点,所以才会多增加另外百分之九十九的比较,这些比较让我痛苦,深夜里睡眠都不安稳,吃饭也闷烦,倒是见到他时的时候,这种讨厌的情绪会降到最低,但也不能够完全消失。
“你没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我摇头,窗户外劈下一声雷,惊动了转移到讲台上的观月同学,他被吓到了,迅猛地移动到我们身边,坐下来的时候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谈论起他从精怪小说里看到的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之事,用词文邹邹,但却让人身临其境。
我通常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但这种难得的氛围推使着人凑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观月说到第十三级台阶的时候,灰羽列夫的手碰巧搭在我的手背上,再说到放学回不去的校园时,灰羽列夫稍长的鬓发紧紧贴着我的脸颊,我的双手紧缩在一起,背后也起了冷汗,甚至可以感知到它从后颈落到后背的路径。
“我回来了!”山田学长的声音尽数被雷声淹没,我们三个人凑在一起抖三抖,惊吓失声,叫喊声从左边的墙角到右边的墙角,砸得山田学长脑袋发懵。山田学长拍拍自己的左边耳朵,又拍拍右边,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十分钟前气象局发来预警,今天的雨半个小时后会加剧,山田前辈让我们赶紧回家去,今天的社团活动到此结束。
成功的路途上往往是布满荆棘和苦难的,这句话大概山田前辈深有体会。离开的时候,山田前辈还不忘走到我们三个人挨在一起的绿色藤蔓前仔细考察,灰羽列夫异常兴奋,巴巴凑过去:“看,这个做的很不错吧?”
他指的是我做了百分之八十的那一个。
“真的耶,相当不错啊,编织得特别像呢。”
“这个也很不错对吧?”
这个是灰羽列夫自己的。
“嗯……哎呀,观月你怎么做得也还行,早知道早点让你过来帮忙了,我之前一个人忙活死了……”
学校的苗圃,说起来是我的苗圃,其实是年级主任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我只负责简单的维护,这种极端天气里,我往往帮不上忙,年级主任会自己想办法,以至于这天回去的时候我没有去看苗圃,拿着雨伞站在教学楼的廊下,观月同学被灰羽列夫长手长脚地缠着,他说他忘记带伞了。
明明打个电话就会有人接他回去的,但我和观月都没有说,观月是被禁锢得呼吸不得,而我呢,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不错,这明明是个大好机会,能够让我那些讨厌的阴暗面完全释放。
笨蛋的灰羽列夫?亦或是粗心的灰羽列夫?我比你厉害多了?好像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我说不出口,以至于在校门口同观月同学进行灰羽列夫交接仪式时,我没有任何怨言。
打伞的任务理所应当地交给了他,雨大但是风还好,我们两个人挨得不近,以往他买棒冰的便利店此刻却觉得无比的远,怎么样都走不到头,砸到地板上的雨水反跳起粘在我的腿袜上,灰羽列夫的裤脚也湿了不少,猫咪好像特别不喜欢身体触碰到水珠,偷瞄到灰羽列夫苦恼的表情,我心头漫起一丝得意。
又找到了一个弱点。
山田学长的初次演出不在音驹,他不知道从哪里拉倒了赞助商,在他家社区的小型会厅里,我们的初次彩排正式落下帷幕,很完美,嗯,如果说灰羽列夫扮演的树和我扮演的花朵以及扮演月亮的观月同学没有被山田激动的演出而吓到的话,一切都非常的完美。
山田前辈,严肃地,对我们进行了培训。
我和山田前辈的家离得不远,有的不能够放置在会厅里的道具我通通搬回了家,正式演出时间就在明天下午的三点左右,周日,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人来看,毕竟我们传单也发了——通过捆绑波板糖的方式,投递给了社区附近所有的小朋友们,甚至一度被怀疑是别有用心的犯罪集团。
凌晨左右的时候,窗外呼啸的风雨一次一次拍打在透明的玻璃上,我睡前留了一条窗帘的缝隙,被吵醒后,我透过那条小小的缝隙,窥见了外头末世一般的东京,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实在太渴了,我蹑手蹑脚扭开房门,跑到一楼给自己倒了杯水,将妈妈放在沙发上的液体胶水重新放到冰箱上的置物盒里。
第二天灰羽列夫打电话过来确认集合时间,我正抱着粘在一起的道具服独自心碎中,观月同学的月亮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我和灰羽列夫的大树和小花装作枝桠的右手和装作绿叶的左手紧紧的粘在了一起,暴力操作必定会使道具服表面的颜色掉漆。
完蛋了,除了完蛋了只有完蛋了。
我都可以想象到大家会如何谴责我,即便灰羽列夫,山田前辈和观月同学都不是这样的人,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地想象。这些控制不住的坏想法就像灰羽列夫制作的绿色触手一样纠缠住我,眼睛眨动得更快,就快要扇出眼泪,鼻子也堵住了,分不清是要流眼泪还是夏季热感冒了。
“摩西摩西,还在吗?”
“我到你家楼下了?”
吓得我鼻涕都忘了擦。
“你来干什么?”
灰羽列夫右手托着手机,身上换了件简单的T恤衫,暴雨过后的东京街道弥漫着芳草的清香味道,自他的身后传来,哗啦哗啦吹过他宽大的衣摆。
他没有要进来的行为,却有想要进来的表情。我全部心神放在沙发上一团糟的舞台服饰上,着急忙慌地一头栽进灰羽列夫的怀里,右腿膝盖在门槛上挫伤,红肿了一大片。
“这就是你们迟到的原因吗?”
山田学长双手背在身后,抬起手托着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眉毛挑起,和观月同学惊诧时候一样的表情。
我躲在大树灰羽列夫的身后,脸颊和手背都红彤彤的,自责,难堪,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羞愧。
伤员和道具,操作起来可不简单,但在灰羽列夫面前就好似没有难题一般,他背着我,顺带还将道具服夹在胳膊,没花多久时间就抵达目的地。来的路上还莫名怀念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不礼貌的混血男子,将正在蹲下观察苗圃幼苗的我错认成春天中暑的伤员,像电影狮子王里举起辛巴一样将我拎起来放在地上。
依他的视角来看,是流星一般的英雄事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神经病突然发作。
当然,此时此刻我完全没有闲情雅致去思考这些东西,如被褥一般的沉重的愧疚狠狠砸向我,尤其在我意识到灰羽列夫是在给我解围时,这种愧疚又分走了一点点的难堪。
我恨不得豁出去承担我的错误,无论是什么刑法我都受得下的,我太不想在这个人面前丢脸了。
“啊,你们的手自然而然的牵在一起了呢,看来我的设计完全没有出错。”
“嗯?”
“没懂吗?你们的演出服是我粘上去的,毕竟是演出的最后一幕是为了体现森林大和平,我们要将手牵手贯穿始末!”
好想哭。
“完全就是一副好想哭但是又不能够哭的表情。”一旁将自己的脸涂成黄色的观月出声。
我上气不接下气,想生气但是不知道应当和谁发火,山田,观月,亦或者是灰羽列夫,都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灰羽列夫摇晃着我们黏糊在一块的左右手,侧着身子笑出声。
“啊,就像小猫发脾气一样,哈哈。”
“小猫的演出也相当好呢,完美落幕!”山田学长也莫名其妙加入进来。
“那我呢?”观月同学从山田学长的身后探出身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不行,手背也烫,后颈也烫,想流泪流不出。灰羽列夫不知道从哪里将没用上的道具花环拿出来挂在我的小花头顶。
“真棒啊!”还这样说着。
六月二十八号,日曜日,天气多云转晴。
我果然还是最讨厌猫咪了!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