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解药》梦忧兰

7、赛场内外

　　周五的操场，被秋日午后略带凉意的阳光和鼎沸的人声共同填满。班级之间的篮球赛，对于学生们而言，是一场无需动员的盛大狂欢。

　　温辞还是第一次身处这样喧闹的环境。他被裹挟在兴奋的同学中间，有些无措地跟着祝岁安，走向林朗事先说好的“好位置”——场边靠近中线的一张长凳。

　　“这里视野最好！”林朗的声音穿透嘈杂，他穿着一身火红的球衣，额上绑着吸汗带，像一簇跳跃的火焰冲了过来。他看到温辞，笑容瞬间点亮，但在目光触及温辞身后一步之遥、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祝岁安时，那笑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温辞，你来啦！”林朗的语调依旧热情，他指了指长凳，“快坐！”

　　“谢谢。”温辞小声说，依言坐下。

　　祝岁安没有坐。他只是沉默地走到长凳后方，站在温辞的身后侧方，像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影。他的存在本身，就无形中在这片喧嚣里划出了一小片安静的领地。

　　林朗看了看祝岁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对温辞用力挥了下拳头：“看我表现！”说完，便转身跑回了热气腾腾的球场。

　　比赛在哨声中开始。

　　瞬间，呼喊声、球鞋摩擦声、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混杂交织，像一首激昂却混乱的交响乐。温辞被现场的气氛感染，眼睛跟着场上飞奔的身影移动。平心而论，林朗打得确实出色，突破、上篮、远投，动作流畅充满力量，每一次得分都能引来本班同学热烈的欢呼。

　　他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为精彩的配合叫好。

　　但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身后的人牵走。他会偷偷回头，瞥一眼祝岁安。祝岁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比赛的兴趣，也没有对噪音的不耐，他只是平静地站着，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温辞的后脑勺或侧脸上，偶尔，会淡淡地扫过场上最活跃的那个红色身影。

　　温辞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岁安哥哥一定觉得很无聊吧？他是为了陪自己才待在这里的。

　　比赛进行到中段，争夺进入白热化。一次激烈的篮下拼抢后，篮球像是脱缰的野马，猛地弹出界外，带着惊人的速度直直砸向场边正专注看球的温辞！

　　“小心！”
　　惊呼声从几个方向同时响起。

　　温辞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模糊的橙色影子扑面而来，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在原地。

　　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

　　一道更快的身影在他眼前倏然晃动了一下。祝岁安上前一步，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用手掌和小臂外侧，“砰”的一声闷响，精准而利落地将那颗失控的篮球挡开了。篮球改变方向，弹向另一边空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很多人都没看清。

　　“温辞！你没事吧？！”林朗第一个从场上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未褪的惊惶，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他的关心是如此的直白和外露，带着球场上的热气。

　　温辞惊魂未定，心跳得像擂鼓，他下意识地先回头看向祝岁安。

　　祝岁安已经放下了手臂，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头看着他，轻声问：“吓到了？”

　　他的平静奇异地安抚了温辞。温辞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才看向一脸急切的林朗：“没、没事。”

　　祝岁安这时才将目光转向喘着粗气的林朗，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却像一块冰投入沸水：“看好球。”

　　三个字，让林朗脸上的急切瞬间凝住，露出一丝混合着尴尬和不服的复杂神色。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抿着唇转身跑回了球场。

　　这个小插曲很快被新的比赛节奏淹没，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三人之间悄然改变了。

　　下半场，温辞看比赛的心思淡了许多。林朗依旧打得卖力，每次进球后，目光总会下意识地搜寻温辞的方向，但温辞的回应，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心不在焉的客气。

　　终场哨响，林朗所在的班级毫无悬念地获胜。队员们欢呼着拥抱在一起，林朗被簇拥在中间，享受着胜利的荣光。但他很快又挤出人群，带着满身汗水和明亮的笑容，再次跑到温辞面前。

　　“我们赢了！”他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某种期待，“晚上队里一起吃饭庆祝，你也一起来吧？很热闹的！”

　　这是一个充满友谊和善意的邀请。周围几个队友也跟着起哄：“是啊，一起来玩啊！”

　　温辞能感受到林朗的真诚。他犹豫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祝岁安。

　　祝岁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林朗，只是望着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侧脸线条在余晖中显得有些冷清。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温辞心里立刻有了答案。他转回头，对林朗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却十分坚定的微笑：“不了，谢谢。我和哥哥要回家了。”

　　“……”林朗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下去，他看了看温辞，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始终沉默的祝岁安，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他用爽朗掩饰过去，“好吧！那……周一见！”

　　“嗯，周一见。”温辞点点头。

　　祝岁安这时才动了一下，他伸手，无比自然地接过温辞抱在怀里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后低声说：“走吧。”

　　两人并肩，在漫天晚霞中，离开了依旧喧闹的操场，将所有的欢呼与热情都抛在身后。

　　走出去一段距离，周遭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轻缓的脚步声。

　　祝岁安目视前方，仿佛不经意地，轻声问了一句：
　　“他经常这样邀请你？”

　　温辞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微微一动。

　　他老实地回答：“……没有，这是第一次。”

　　祝岁安没有再说话。

　　温辞偷偷看着他被夕阳柔和了轮廓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拒绝朋友邀请而产生的微小愧疚，早已被一种更满、更踏实的情绪取代。

　　他悄悄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勾住了祝岁安垂在身侧的一根手指。

　　祝岁安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收拢，将他的指尖温暖地包裹在掌心。

　　球场的喧嚣褪去，而某种无声的默契，在黄昏的静谧中，悄然滋长，更加根深蒂固。

　　操场边上，林朗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仿佛自成一个世界的背影，用力拍了一下手里的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