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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撕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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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推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沈韬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盘菜,看到她,脸上挤出笑容:“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桑榆目光扫过客厅,没看到桑禾:“我妈呢?不是说她不舒服吗?”
沈韬放下盘子,“她去医院了。”
“你怎么不陪她?”
话音刚落,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
桑禾推门进来,脸色如常,“用不着。”
桑榆站在原地,没动:“哪里不舒服?”
“小问题,检查一下而已,不用管我。”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鱼放到桑榆碗里,“快坐下吃,学校吃的不好,回来正好补补。”
桑榆看着碗里那块白嫩的鱼肉,又抬头看向父母。
“骗我?”
沈韬立刻放下汤勺:“别这么说,我们就是想你了,你看你从开学到现在,周末总说自习不回来。”
“其实,我今天本来打算回来的,但是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了。”
她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钥匙,转身就往门口走。
“我见过那个男生了。”
桑禾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桑榆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提醒他,也提醒你,高三了,该收心好好学习,不要见面了。”
“你凭什么干预我?”
“桑榆!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沈韬沉下脸呵斥。
桑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看看沈韬,又看看桑禾,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
“所以,现在你们俩统一战线了,是吧?”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视,带着无法言说的悲凉和愤怒,“你们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桑榆!”
沈韬震惊又愤怒,“你说什么胡话!爸爸妈妈哪里对不起你了?是,以前的事情我们没做好,可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弥补你,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弥补?”
桑榆彻底被点燃。
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们弥补!你们永远弥补不了!”
“好啊。”桑禾放下筷子,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谈判,“那我们不谈以前了,只谈以后。”
“为什么不谈以前?”
桑榆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满是歇斯底里的绝望。
“我说了不喜欢吃鱼,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吧?为什么还要一直买?一直做?”
“鱼很有营养,这是补身体的。”
桑榆无力地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吗?因为小时候有一次吃鱼,我被鱼刺卡住了,可我不敢说,因为你们在吵架,在摔东西,那根刺就卡在嗓子里,很久很久……那种感觉,我到现在都记得!”
她质问道:“所以凭什么不谈小时候?凭什么?所以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人还陷在里面吗?为什么你们都能往前走?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死死地盯着桑禾。
“你还记得吗?有一天,爸爸在厨房洗碗,你忽然对我说,其实细想下来,你爸爸这个人也挺好的,我现在也挺幸福的。”
桑榆被气笑了:“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受吗?我这么多年吃的苦算什么?”
她抓起杯子砸在地上。
沈韬脸色惨白,桑禾放在膝盖上的手也紧紧攥成了拳。
桑榆喘着粗气:“后来我们生活是好了,钱多了,好像一切都在变好。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笑,可是有时候我真的很恍惚……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就在那里。”
她指着沙发。
“她就可怜巴巴的,一直在那里盯着我们,盯着我们笑,盯着我们幸福的生活。”
“后来我才明白,那个人,就是我。”
“是小时候的我,她就蜷缩在那里,在每一个你们工作忙不回来的时候,在每一个你们吵架摔门离开的晚上,她就一个人在那里。”
她看着沈韬和桑禾,控诉:“所以现在,当我们在笑的时候,当我觉得幸福的时候,我反而有一种莫大的悲哀。因为大家都在笑,只有她,还被遗忘在那里,所有人都抛弃了她,连我也……”
“我怎么能抛弃她?我怎么敢忘记她?”
她摇着头,后退了一步,看着沉默如雕像的父母:“我不会原谅你们,永远都不会,你们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她抬起手,再次指向那个空荡荡的沙发,指向那个存在于她灵魂深处,蜷缩在记忆阴影里的小小身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们该弥补的人是她。”
维持多年的平静假象彻底撕碎,留下满地狼藉。
桑禾把自己关在卧室,坐在床边。
沈韬垂着头,依旧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沉默着。
桑榆目光落在那个被打碎的杯子上,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其实,我最讨厌吵架的时候砸东西了。”
她迷茫地问:“为什么我也变成这样了?”
第二天。
厚重的乌云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
市郊的陵园门口,空旷寂寥。
陈佑李背着一个简单的包,静静伫立着。
看守陵园的大叔从值班室窗户探出头,“小伙子,又来了啊?看你站老半天了。”
陈佑李微微侧头,声音有些沙哑:“嗯,等人。”
“唉。”
大叔抬头看看黑沉沉的天空,“看着点天气,这雨估计憋不住了,怕是要下大,带伞没?”
“带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天亮到天黑。
下起雨来。
值班室的门开了,大叔撑着一把旧伞走出来,“下雨了,没等到人吧?赶紧回去吧,别淋病了!”
他看着雨幕中空无一人的道路尽头,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也熄灭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再等等”,手机振动打破了这一切。
“陈绥,你在哪儿?你蔡阿姨又不见了!”
陈佑李的心脏猛地一沉。
“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甚至顾不上撑开伞,转身冲入雨幕。
雨越下越大。
陈佑李、李京纾、许从唯三人汇合,在冰冷的雨水中分头寻找。
城市被灰蒙蒙的雨帘笼罩,每一处角落都显得陌生而危险。
“都怪我!”许从唯满脸雨水,懊悔又自责,“今天你没来,她一直问我,问得我心慌……就一个没留神,她就……就不见了!”
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眼泪。
陈佑李是在初中门口,许湜当初遇害的胡同里,找到了蔡玲芳。
“小蔡阿姨!”
他冲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她披上。
蔡玲芳猛地抬起头,看到陈佑李的瞬间,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惊人的光芒。
她一把抓住陈佑李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年岁!年岁啊!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她颤抖的手抚上陈佑李同样冰冷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痛苦,“你该多疼啊!你该多疼啊!”
“不疼,我不疼,没事了,没事了……”
许从唯和李京纾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站在几步开外。
陈佑李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的眼神清醒:“我想起来了,他们说,你被坏人害死了,可我不相信,你看,妈妈找到你了。”
“嗯,我一直在。”
蔡玲芳怜惜地摸他脸:“是不是妈妈来得太晚,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生气……”
蔡玲芳却像没听见,她死死盯着陈佑李的眼睛。
“那你……那你为什么……再也不肯叫我一声妈妈了?”
他浑身僵硬,张了张嘴,那个简单的音节却死死卡在喉咙里。
李京纾就站在后面。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每个人。
蔡玲芳眼中的光芒在等待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男生求助般的,看向了身后的李京纾。
叫了,对不起自己的妈妈,不叫,对不起许湜。
李京纾站在雨中,脸色苍白,她点头了。
“妈。”
蔡玲芳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
桑榆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
外面客厅传来沈韬压低声音接电话的动静,然后是钥匙碰撞、大门开关的声音。
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车被开走了。
没过多久,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桑禾进来放下牛奶,又离开了。
桑榆眼神复杂。
她拿起英语课本,翻开,开始朗读课文,声音清晰。
读完一段,她按下手机的录音停止键,开始播放。
打开窗,确认无人后,她探出身去,抓住墙外那根老旧的雨水管。
手脚并用,顺着湿滑的管子往下爬。
距离地面还有一米多时,脚下一滑摔了。
但没有去管。
她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朝着背离家的方向跑了。
节孝巷196号。
院门紧闭,她没带钥匙,像小时候那样,抓住墙头的凸起,蹬着墙壁,利落地翻了上去。
当初,许湜还站在墙下看着她。
她不愿意去回想了。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她跳下去,急切地跑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用力拍打。
无人应答。
他不在。
但里面传出了小孩子的笑声和闹声。
桑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