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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雨夜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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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霎那间安静极了,凌樾的耳边只剩下林掌柜吐血的声音,在慢慢地回放。
好像有什么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眼,只觉有好多血顺着他的鼻梁、他的颌骨流了下来。
这是.....林掌柜的血。
凌樾将视线一点点地向下移去,模糊的视野里,只见自己的左手正握着姜公那柄长剑的剑柄,而剑身已全数没入林掌柜的左侧胸腔。
....他做了什么?
五只猛地松开,掌心还残留着灼手的触感。他惶然抬头,撞上林焕凝住的视线。
视线交汇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了林掌柜眼中一闪而逝的悲凉,沉重得几乎将他淹没。
林焕勉力抬起手来,灵力在掌心流转,而后握住胸前的剑刃,只瞬间那凡俗铁物便化作齑粉,四散而去。可这简单动作,却也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眼见那高大的身躯再无力支撑,凌樾慌忙伸出双臂,将坠落的人紧紧接入怀中。
好轻....
明明是如此魁梧的身躯,此刻却轻得像一片即将消散的落叶。
他错了。
大错特错。
“对...不起.....”
少年颤抖的声音破碎在风里,听不真切。
那喷溅在额间的血慢慢流入眼中,血水混着泪水无声涌下,在他脸上划开一道触目的痕迹将一张苍白的脸整个割开,
他的手死死摁在林焕左胸的伤口上,想要堵住一直往外流出的血。他紧紧地环抱着林焕,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我错了,是我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着,“我找徐大夫救你,掌柜的你坚持住,我找他救来你...”
林焕张了张嘴,气息微弱:“来.....来不及了。”
他缓缓抬起手,艰难地想要拭去少年脸上的血污。
“莫.....莫自责,这是...我的劫数。”
凌樾慌忙攥紧那只冰冷的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侧,泣不成声,只不停摇头,近乎疯魔地胡乱说着话,“不,不会的,我一定会救你!”
只见他单手结出一个极其繁复的法印,紧接着周身竟骤然荡起磅礴的灵力。
淡绿色的灵光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沿着他的指尖往林焕的伤口处涌入——那不停流血的伤口竟就快要止住!
可林焕却抓住了他的手腕,输送灵力的法式一停下,快要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再次血流如注的样子,竟是比方才更加汹涌。
林焕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尽显艰痛:“你是故意......故意气我吗?”林焕皱着眉,有些涣散的目光凝住少年慌乱的眼眸,有震惊、亦有担心。
“你是何时...咳咳...何时学会的这个?”
凌樾看着他断断续续咳嗽吐血的样子,着急地恳求:“是我偷偷学的,我错了,求求您别再说话了,让我把您治好,您想怎么骂我打我都行!”
雨丝不知何时已变得绵密,淅淅沥沥地浇落在二人身上,融成一片暗色。
林焕艰难地喘着气,他松开了握住凌樾的手,为他擦去眼角的血泪。
朦胧的雨幕间,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双眼,那里面盛满了绝望与疯狂,是如此陌生。
直到这一刻,林焕才忽然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对他的关注是这么的少,对他的了解…也是这么的浅薄。
他喜欢什么,外出任务经历几何,遇见了什么人,修行一路可有困惑....
他通通不知道。
又或者他根本就是知晓的,只是从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忽视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经地义。
一晃十年了,自己在那个春日初见他时,这孩子眼中满是澄澈,像是透明的珠子,阳光下亮亮的,很是灵动可爱。
可如今,胡言乱语,痴心不改的,还是他。
终究是自己让他走歪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给了他们一个家,而他们也给了自己一个家,可如今.....他们一个个伤的伤、痛的痛。
终究是自己没看顾好他们,终究是自己,没有守好这个家。
因着自己的大意和傲慢,大千才会遭遇不测,凌樾....才会小小年纪便遭受这许多磨难。
到如今,一个阴阳两隔,一个遍体鳞伤。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终究是太冷了。
林焕面朝着天,雨丝从无底的天际落下,钻入他的肌肤,寒意循着经脉上行,让他冷得发僵。
若是昔日,自己不痴心如此,执着如此,他们两人也不至走到如此境地,而他们二人也不必于此....性命相搏。
真是愚蠢得,直叫人悲哀。
自己这一生汲汲营营想要完成尊上所托,可到头来却负了许多人。自己这般死去也算圆满,可....他们呢?
这些活着的人,尚在人世的人,又该如何活下去?
又怎忍心独留他们,在这狂风骤雨里,赤足而立。
伤口中的鲜血不断涌出,一点一点地将他虚弱的生机抽取殆尽,耳边凌樾哭喊的声音也越□□缈起来。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凉。
林焕望着上方黑压压的天,心中的不舍、不愿,最终尽数化为不甘,压没他的气机。
滚滚黑云盘踞在夜空,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充满死气的压抑将这方天地死死地笼罩住,韧利的雨丝将活在其中的人牢牢地缠在一起,想要绞杀殆尽。
如今的永安是暗夜,可永安之北是更冷的寒冬,
....旧地之外,是无光的永夜。
自尊上走后,多少年里自己孤身跋涉深河暗夜,难道凌樾也要如此....,甚至比自己更加惨淡...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到头来仍是这样的命运,这重复的命运,在一代又一代的人身上轮番上演!
想到这里,心肺中一阵气血翻腾,林焕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每咳一下都带出些内腑精血,看样子已是大伤,无力回天了。
要是再多给自己几年就好了,让他教会凌樾如何修炼、如何识伪、如何避敌、如何自保....
到那时自己也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他不求为他驱散黑暗、不求为他保驾护航,他只求拼着这残烛之身,为他多照亮些前路,给这永夜照出一丝微光。
林焕的目光已经有些涣散,他望着天空。
那是一成不变的黑夜,就像过去的千千万万个黑夜那般,给他虚无,让他恐惧。
雨丝如针,点点溅在他僵硬的脸庞上,想要激活他已经麻痹的神经。
原来,未了之情.....是这种感觉。
无力、无奈又满心不甘的.....死不瞑目。
就在这时,就在这无边阴暗的天地间,一丝淡淡的青绿光芒,从凌樾的指尖溢出。
点点光亮汇聚在了自己的胸前,不断涌入伤口之中,刹那间,填满了他空空的脏腑,也点亮了这孤单又寒冷的长夜。
林焕恍然张了张沉重的眼皮,所有的目光皆被这绿色光点所吸引,嘴角不自觉地弯弯勾起,有种天然的纯真之感。
尊上曾说,自己有生之年或可得见天光。
“我一直以为,他....便是我一生的光。”待光灭了,自己的长夜便只剩寒冷和无助。
他伸出手缓缓抓住一个绿色的光点,那光点很是温顺,乖乖地停在他的手掌中,兀自地发着莹莹的光芒。
我想....
我看到了。
林焕艰难转头望向凌樾,他苍白的脸庞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卷曲的头发正在往下滴水,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伤口的位置,满是害怕和执拗。
他在燃烧自己的灵魂,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林焕伸手再次打断他的法式,咳嗽两声虚弱说道:“此为禁术,莫再妄用。....你可明白?”
凌樾见他越发虚弱的样子,眼中痛色更甚,但手还是停下了动作,转而紧紧握住林焕的手,连连点头恳求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你别走,你也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这孩子又在说什么傻话。
“凌樾,不要自责,我活着本就是为了故人之约。”
“......现在已无遗憾。”
他抽出手擦去凌樾不断滚落的泪珠,说出生平以来最温柔的话:“是我对你不起”,
“往后,好好活着。”
此话一出,少年的心瞬间崩塌,一双眼哭的通红,不管不顾地拼命摇着头,“不....”
“我不要!”
然而林焕已不再看他,那只染血的手缓缓探向腰侧,取出随身匕首,正当凌樾疑惑间,已将匕首稳稳地插进了心脏。
利刃一下,立时便咽了气。
“——不!”
凌樾受此冲击,再不能忍,悲戚的喊声似能穿透苍穹,冲破无边黑暗。
刹那间,渡口狂风大作,少年周身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乱窜,带起阵阵劲风,将残叶片片搅碎,
而原本阴暗的天空中,竟出现道道闪电,如狰狞的巨蟒般在黑云中穿梭,酝酿着更浓郁的风暴。
雨越来越大,冲刷着血迹斑驳的大地。